许是做了许久不曾忆起的梦,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梦里的他有快乐,也有伤悲;说已经忘了爹娘离开时的那种痛苦肯定是骗人的,但现在梅若霖应该可以释怀地对着他们说:
现在的我很幸福,请您们放心。
时间过得好快,距离萧十三离开,如墨从‘相思’中苏醒也有一年了吧?二人现所居住的地方便是梅若霖小时候的故居,还没回到天界之前。
平淡又简单的日子,让梅若霖稍微能品味出爹与娘带着他住在此地的那番特殊风情。少去大风大浪与旁人眼光对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更不会差到哪儿。如果……如果说真要说遗憾的话,梅若霖眼光放远呈现出一种朝雾看花的朦胧感。
从睡梦中苏醒的如墨,若他未曾遗忘俩人相交的过去的话,那该有多好。
那一日──
眼底浮现一抹讶色,为何来到此地?
怀抱着昏迷的如墨,梅若霖随着萧十三的步伐来到千年未曾踏足的故居。当年因为事发突然,而后不想触景生情刻意遗忘他的存在,他又为什么要带来这里呢?
看着萧十三推门而入的背影,纯然地静默不语。
“进来吧,屋内有些乱……”
整齐的摆设,白洁的窗纸与看得出木头原色的窗棂,梅若霖拈指摸向身旁的木柜划了过去,一点儿也不讶异仅是微微且薄薄的尘埃沾在指尖。他直直看向萧十三,等待他的解释。
“毕竟这里是他曾住过的地方。”移开那双似是控诉的双眼,萧十三淡淡一句话道尽一切。
有许多事情非是当事人是永远也不明白的。
梅若霖点个头,是明了,也是感激。
至少因为萧十三的原故,爹亲手打造的家才没有成为废墟。
“小叔,如墨他──”萧十三抱过梅若霖怀里的白狐置于床榻上头,短而急促的呼吸声也渐渐转为绵密又细长的气息,黑气亦尽数褪去,如果不知情的话,莫不以为他只是睡着而已。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雪山清明的灵气已经渐渐为狐狸吸收,加上为数不少的动物诚心替他祈福,看是已经不会危害性命。只是……小家伙是在凡人之躯时就受到剧毒侵身,跟着接二连三重伤未愈,怕只怕……他会这么沉睡不醒。”
“难道连小叔也没办法?”
听这话,萧十三扬起满满自信的微笑。
“我有这么不济力吗?方法是有,不过……”
“不过?”梅若霖开始厌恶起萧十三这种有话不直说的性子,打小时候陪自己玩时就老爱捉弄他,非得哭着跑去找爹才放过他,真是的!
“梅霖,你晓得‘相思’之所以为‘相思’的因由?此毒以思念做为引子,惦念愈深,毒发愈重。”梅若霖有些明白萧十三的语意。
“就不知道在狐狸的心中,你的份量占了多少呢?”可爱地笑了。
梅若霖忍怒答道:“小叔,有话直说。”
“一句话简单、明快!只要把引子连同阴影从他的心中拔除,‘相思’自然不药而愈。忘了梅霖这个人,忘了彼此的誓言,忘了……”萧十三面带看好戏的神情一一数着,却被身后惊呼声给打断兴致。
让男子抱在怀中的少年,苍白的脸色更突显难以置信的骇意。
沉重的脸庞,梅若霖问道:“别无解法?”
“别无解法。”两手一摊,他像是那种会故意害人的人吗?
萧十三让开床榻边的位置让梅若霖坐下,轻柔的触抚带了点无法自持的颤抖,感受传达到手部的热度与脉动。
用力深呼吸几口,闭上了眼又张开。其实他没有多少选择,不是吗?
“那就请小叔动手吧……”
*****
“如墨,我回来了。今天有你爱吃的山苏跟茸花喔!”将竹篓放在灶旁,梅若霖三步并做两步往房间走去。
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入目是满室清冷以及失去暖意的床榻。
“如墨?”有些奇怪司马如墨居然没有窝在床上闹脾气,梅若霖转身往外头走去。直到连找三、四处可能去的地方都没发现他的人影时,这才感觉事情不对劲。
他会到哪里去了?梅若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想,而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窜一通。从睡梦中苏醒的如墨相当的乖,整个人像是回到当年初次变幻人形一般感到新鲜又有趣,除此之外,要他乖乖别离屋子太远也都听进心里,牢牢记住了。
难不成让他们给捉去了!
一阵心悸,梅若霖安慰自己道:“不会的,小叔叔说他们已经跟他约定好了,不会再穷追不舍,不会的。”心里是这么想,脚步依旧不停往山林走去,得要快些找到如墨他才能安心。
如墨会……意动心随,梅若霖身影若飞箭急射而出。
他想:他知道他会往哪里去?如果是如墨的话。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梅若霖来到偌高的山崖边伫足不动,眼前熟悉的背影此时看来却是这么地──令人想哭。他不敢轻易向上前去,深怕又是自己的空想,无数次梦境反复来回已经消磨掉他大无畏的勇气与信念。
两个人一前一后面对橙红似火燃烧的日阳,迎风静立。
许久,也许过了蛮长的时间,靠近崖边的人缓缓、极为缓慢地转过身来,刺目的光芒让梅若霖无法看清他的面容,更无法得知他激动的心情。
“梅霖,还记得这里吗?”
梅若霖又是一怔,一颗颗泪珠终于忍不住滑落。
滴下的泪珠闪射出耀眼的金黄色,清脆敲打地面碎裂开来。
“两千多年了,无止尽的日出日落早就让我忘了等待是什么滋味,也早忘了为什么而等待。”回头看了一眼远方天际,“这里是离你最近的地方,那边就是梅林。”
日阳收起他那热力四射的光束,沉入西方地线。司马如墨慢慢走到梅若霖跟前,任由哭得惨兮兮的人用力抱着自己,声声哽咽的哭泣像是要流尽所有悲伤。
“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忘了你呢!不管你是梅霖还是若霖,你永远是当年英勇救了我一条性命的那个人啊!”以不输梅若霖拥抱的力道回抱着他,交缠颈项地嘶哑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别再说对不起,梅霖。”梅若霖抬起泪眼蒙蒙的眼对上同样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睛。“因为太关心对方反而让彼此都痛苦,我也有错,所以别再道歉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喃喃重复道。
“嗯,看是要从我满三千岁那时开始,或是体认到彼此是唯一都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再次坚定地说。
用衣袖重重擦去满脸泪水与泪痕,露出动人心魄的媚惑笑容。
“好,我们重新开始。”
尾声
“梅霖你别再弄了!”如墨实在不好打击努力不懈与锅碗瓢盆奋斗的人,但──如果再让梅霖奋斗下去,不是屋子先被烧了,就是等会儿要将这堆东西吃下肚的人先行阵亡。
很不幸的,十之八九是自己跟即将到来的十三遭殃。
如墨皱着眉将屋里所有窗户连同大门敞开,呛鼻的浓烟迅速向外头窜去,最后只剩下手足无措站在灶前吓呆了的梅霖,一张白晰的脸也像小黑炭似地让人叹息不已。
“你看你,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如墨一边数落,一边帮梅霖整理仪容。
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细细擦拭,抹去一层厚厚炭灰后虽然狼狈得引人发噱,也好过瞧不出五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