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讶异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吃不得辣吗?”
佟信蝉舌滚着一口火焰的食物,辣进五脏六腑后又往上反攻到头顶,眼泪鼻水都流出来,却依旧好强地说:“我能吃的,也……爱吃得不得了。”
说完不顾破坏形象,当街以手搧着嘴。
只要跟辣扯上边,她是一点也装不来,这串烧跟当年的辣泡菜比起来还算小巫见大巫。
雷干城明白她这招“以身试法”的用意,将吸管凑到她面前灭火,调侃她:“你这不是虐待自己吗?你哥到底说了多少我的事给你知道?”
其实以雷干城的个性来说,即使说了也不会怎样,但佟信蝉在他面前总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成熟不起来,他平常对别人的刻薄与无情,一转换到她眼前顿时厚软下来。
“他根本没时间说。只是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容易伤……”她说完,刻意闪避他的注视,急急往前走,不是因为害羞,实在是被情以堪逼到无奈。
他倒是很坦然,将她扳回来,抓过那袋辣串烧走到人行道旁,顺手往垃圾筒里一丢,“我口味重是经年累月下来的习惯,但要我少吃辣也算不上难,你只要开口就好,犯不着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还有,”她顾不了又被他嫌得寸进尺了,反正初犯时,是记在张李如玉的帐上。
“油腻、焦的东西也该禁的,尤其是红油燃面和抄手。”
“红油不行,白油燃出来的总该可以吧?”他逗着她。
佟信蝉一本正经,“当然不可以。”
“既然这样,这袋原味串烧都是你的了。”佟玉树对他耳提面命嚷了两年无成效,她只唠叨几句话就办到,实是赢了一场仗。他顺手将一枝串烧递到她嘴边,算是喂她吃了。
佟信蝉饿到不解风情,一口就把他的体贴咬下来嚼到碎,以至于事后独自回想起这一幕时,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亲密的个中味。
她把整袋串烧填到肚子里压胃后,他们也刚好抵达画廊,两人在精明干练的画廊经纪人陪同下绕过一圈后,重新面对一幅似墙一般宽广的当代景物油画,标价一百万,显然该是画得好,但也许是她没有艺术修养,左瞧右看就是看不出好在哪里。
经纪人问了,“雷先生,还喜欢吗?”
雷干城没说不喜欢,反倒是对画框有意见,“这框质材好,成本一定不低吧!”
经纪人料定他是不识货的大富豪,油水多,喜欢收藏艺术拿来充派头,忙跟着附和吹擂,“雷先生真是识货,我们这个框的材质是由大兴安岭长白山上的寒柏制成的,因为生于寒带,阳光少,树长得慢,木质也要一般的材质密得多,另外加上纯手工去雕凿,局部漆上真金粉,正好烘托出画的名。”
佟信蝉可不同意,直言说了,“我倒觉得有点喧宾夺主了。”
经纪人只能陪着笑脸,冀望雷干城会是那种爱名画、不爱美人的买主,但跟他接触几次后,知道这位雷先生对眼前的画没什么感觉,说实在的,繁多客户中,就属眼前的人最摸不透。
有名的画他不见得会买,却专门搜集一位无名氏的假古董字画,这些字画在国外市面上流转了好些年,因为临摹的手法高明,行家光以肉眼鉴别亦难视出破绽,所以刚开始时是以实价被外国人入了私人收藏库,有一两张竟然还入主知名的博物馆被当宝看,直到近几年有昵名人放出消息,将遭受质疑的画以电脑分析做了年代鉴定及颜料的质料分析后,才证实的确是膺品。
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与众不同,专门搜集那种高知名度的膺品,使得本该是不值一文的东西成了黑市里有市无价的抢手货。眼前的雷先生是一个,那个被唤为霍老的泼墨大师霍也然又是一个,尤其后者见到画时,兴叹雪亮的眼神是绝对奇怪到病态。
经纪人下完结论后,问了,“如果雷先生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到我的办公室里办理一些手续吧,雷先生要不要再检查一下画呢?”
雷干城这才转身对画商说明了来意,“不需要,我这趟来是让你知道我不打算跟对方竞价了,你就让那位霍先生买去吧!另外,不知我上回看过的一幅焦秉贞‘仿唐伯虎画意’的仕女阅卷图还在不在?”
“在,在。”
“多少钱?”
“八千。”经纪人赶忙补上一句,“请不要误会,焦秉贞是康熙皇帝的工笔画工,跟朗世宁学过一手,但他的画不抢手,没人要伪造,所以保证真迹,我卖得便宜是因为画有几处折损……有时就是这样的,愈便宜的东西反而没人要。”
“我了解,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这就付帐,你帮我把画放进保护夹里,再送到我平常指定的裱褙店。”
二十分钟后,雷干城与佟信蝉双双步出金山南路的画廊大楼,他说要逛街买礼物,因为秦丽的生日快到了,还有其他人的也得赶着送。
上回乱吃飞醋砸了锅底,这回她没敢有异议,遵照小江的指示提醒自己要温柔、要体贴。于是两人往左一拐便开始在信义路上压马路,进了几家首饰专卖店,老板娘的手由东柜摸到西柜,只要见雷干城笑着点头,就忙将物件挑了出来,他二话不嫌便要老板娘一一包起来,并递出一行人名与地址交代老板娘送到指定地点。像他这样的散财童子几年也碰不上一个,老板娘当然衔命照办了。
连续在商家间三进三出,办完兄弟的礼后,他三不五时就对橱窗上的服饰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对着她说:“不知道穿在你身上会是什么样?信蝉,你试穿一下好不好,算是我答谢你陪我一下午的好意。”他的话是客气又有礼貌,但口气里总是带着不容人置喙的权威,却又不会自大得令人起反感。
佟信蝉勉为其难地进去试穿,出来亮相时,他多半是看了两眼就摇头,然后递给她另一件换,这样换穿五次,结果是保守的不登眼、大胆的太露骨、年轻花俏的太浮、小碎花的太老气,最后是一袭合身及膝的黑洋装教他点头了,“这身衣服适合你。”
“是吗?”佟信蝉倒觉得自己一身晦暗,像个黑寡妇,想起“在狱咏蝉”里的那一句“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赶忙就想回更衣室。
他当下请求她,“别换,你这身看起来妩媚多端,亮丽极了。”
恋爱中的女人哪一个不虚荣?她只好呆站在一旁看他付帐,接过一袋旧衣,跟着他走上骑楼,踏不到十来步,他人一拐又消失在一家老字号的鞋店里。
佟信蝉终于忍不住推敲他的动机了,“为什么进这里?”
“找鞋。”他快答一句,对笑脸迎上前唤他大哥的男店员说:“小范,我朋友想找一双合脚的舞鞋,她第一次学舞,千万不要太时髦,要不会跳到骨折的那种。”说完又对一脸怔忡的佟信蝉道:“你穿几号鞋?”
她凝视他好几秒,才缓缓的说:“三十六。”
“我猜也是。”他一脸笑意,回身报给小范,外加一句,“顺便拿一双黑丝袜。”
小范领他们走进办公室后便去找鞋。雷干城则是一屁股往沙发椅上坐下去,两手交握在膝间。
佟信蝉心里可是起了鬼。心里直唠叨,你猜也是!也是什么?露出马脚吗?我又没说要跟你学舞,你倒自己先霸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