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不自在地接过她调配的咖啡,吞了一口,马上将杯子搁回碟上,眼睛鼻子攒聚一堆,伸舌吐了一声,“苦。”
宁霓见状美目一挑,语带弦音说:“你嫌咖啡苦,那是因为你没尝过爱情的苦涩滋味。”
丁香有点受不了这样意识型态的谈话方式,直率地问了。“这跟我的工作有何瓜葛?”
“当然有,我认为好好去爱-场可以帮助你冲破这道瓶颈;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不全是广告词。”
丁香匪夷所思地看着宁霓,三秒后晃着脑袋,说:“我没有恋爱对象。”
宁霓以一种责难的眼光斜睨她一眼。“像你这么可爱又有才气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人追?我看是你眼光太高了。”
丁香的脑底浮起阿奇浓眉大眼的俊俏脸孔,但持续不到一秒,另一张恼人的成熟面容便把稚气未脱的俊脸给排挤掉了,她忙摇了好几下头,像甩苍蝇似地逃避佟青云若即若离的影像,仓卒地回答,“有是有,只是我觉得彼此个性不合,长期交往不得。”
“个性不合?现代的年轻人谈恋爱都是轰轰烈烈的,你还年轻,又不是一辈子得拴在一个男人身上,”宁霓停下来后,紧追着她沉思的脸庞,缓慢地补上了一句,“就像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师父学艺一般,个性不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吸引力。”
丁香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马上抬眼瞅了她一眼。
宁霓坦然迎视,将作品还给她。“要把握机缘,如果喜欢的人对你有过暗示的话,直接去找他,要他带你上床,让你体会男欢女爱的滋味,哪怕到头受了伤都值得,因为酸甜苦辣是成长的必然结果,要不然,你的晚宴仕女作品永远跳脱不出无菌、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佳人。
“这型的女人在国际美容美发竞场上,已随着奥黛丽赫本的香消玉殒而没落了,这点你师父心里有数,我只奇怪他为什么不早跟你摊明,这样拖拖拉拉的行径委实不像他的作风。”
丁香几乎是抢在宁霓说完话之前离座起身,她将档案夹横抱在胸前,踌躇几秒,才正眼回视宁霓那双世故的美目,冷漠地僵着语气说:“老师只管我能不能跟上教学进度,可不是我的心理医师。我很感激你的好意,给我你独到的见解,但我想我不是你,无法随便找个男人上床就能解决问题。所以打明天开始,我不会常来这里,就算来,也不会是这个时候。”话音甫落,她抓起帐单,扭头到柜台结帐而去。
台北的冬天像是被施了咒,阴阴冷冷的,教人提不起劲来。
小过年那天中午,离台一个半月的佟青云终于扛着一袋轻便的行李露脸了,刚抵台北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的“云霓美人”。难得杂乱无章的头发斜垂在眉宇间,鼻梁上的玳瑁眼镜取代了隐形眼镜和墨镜,白色棉衬衫再配上一条洗到几乎泛白的牛仔裤让他看来像个轻狂少年。
以至于当他巧无声息地走进员工休息室,跟低头坐着用餐的丁香打招呼时,她因为始料未及,忘了口里尚有残留饭粒,当下倒喘一记,本该咽下的饭粒与酸水遂奔窜上鼻头,教她只能两手紧捂着鼻与唇,睁着一双无助的大眼回瞪他。
最后是佟青云先递出一条手帕替她解了困,并且解释他必须从北到南至分店发放年终奖金,无法挪出时间来指导丁香,然后顺手将一只寻常的红包袋放在桌前,以稀松平常的语气祝她新年快乐,二话不再多说,便把注意力放到其它员工身上去了。
对此,丁香不得不承认失望,心中也顿时扬起备受冷落的感觉。她告诫自己,佟青云旗下有那么多仰他鼻息的学生和属下得照顾,并不是她私人专用的顾问,更没理由得对她特别关切。
这么想是成熟理性的,然她可以瞒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因为她那颗殷切见到他的心已被喂过毒,毒性潜伏在血液里,随着循环一丁一点地渗透进她脑细胞,于是她的思想染上了色彩,心情也随着彩光浓淡而起起落落。
当丁香稍后上工为顾客洗发时,她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顾客的头上,不听使唤的目光却可恼地在工作镜里紧追他颀长的身影,尤其在他走近阿奇的位子,神采奕奕地同阿奇、桂姊和左右的顾客聊天时,泰半在场女性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该处去然而丁香却再也看不下去,她停下动作,干涩着喉咙带领客人去冲水,五分钟后回到原位时,已遍寻不着佟青云的影子,她的坏心情这才算是跌到了最谷底,因为要再见到他,起码得等到年初四开课后。
除夕那晚,店门照惯例提早打烊,于敏容约了包括丁香在内三位不回家过年的员工到她的独身公寓吃年午夜饭,几个怀春少女和于敏容这个大女孩在电视机前面嗑着瓜子、喝着啤洒,打了好几十场的扑克牌守岁,一直熬到凌晨四点后才一个接一个地束起双手,爬进睡袋跟睡虫投降。
翌晨十点,满眼惺忪的丁香与其它两位要去看早场电影的女孩在于敏容家门口分道扬镳,由于车班少,她在近当午时才沿街踩过满地的鞭炮屑来到宿舍门前,她低头掏翻出钥匙,抖瑟的手试了两回依然对不准大门的锁孔,头疼脑胀的她方才意识到身旁多出了一道人影,不多想便揉着太阳穴,将钥匙递了出去,说:“对不起,你可不可帮我开一下大门锁。”
钥匙被人接过去后,大门说着就在一秒之内被推了开来,丁香含糊地道声谢、就要取回钥匙时,对方反而退栘一步,以怀疑的口吻问:“于敏容昨晚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让你醉成这个样子?”
她闻声缓缓地抬眼仰视对方,花了五秒的时间揉搓眼皮、调正焦距后,方才认出佟青云那张扑克老脸。
她不了解他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一脸吃人的凶相,难道他一天不凶她会死吗?
丁香想用大脑去想,无奈脑筋正罢工,她只能攒着两道困惑的眉,撑着时胀时缩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不知道,你何不问她去?”
丁香说完,抬脚踏上阶梯,无奈重心不稳踩了一个空,眼看就要踉跄跌坐地面,适巧给佟青云搀住。他紧抿着唇,先检查她钥环上的号码后,将她的身子打横抱起,往她位于三楼的宿舍前进。
走进丁香的寝室,佟青云马上将她横放在单人床上,挺直腰杆对半昏睡的她建议道:
“我到对街的超商买解酒药,门会帮你反锁,”他边说边拿起搁在她床尾的被子随意往她身上摊,想继续教训她连人都没认清楚,就随便把钥匙递出的荒唐行为,“我劝你下次最好看清人的面目再奉上钥匙。以免引狼入室……”一见她不耐烦地将棉被盖上头、翻身面墙后,他嘎然住嘴,扭身走出房门。
十分钟后,丁香隐约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不过数秒,她意识到自己的身子被半撑起来,强灌下一瓶难喝至极的糖水,当她再次躺回枕上后,她感受到一双温柔出奇的大手扒梳过自己的头发,沿着鬓角按摩她的太阳穴,为她纡解疼痛。
半晌后,她撑开眼皮,想将微向前倾的看个分明,但因为他背光而坐,整个上半身的轮廓像散发光芒似的,乍看之下,那双撑在床边的宽阔肩头,神似一对张着羽翼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