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被赶鸭子上架地躺上床,经于敏容的巧手这么地一揉后,不到十分钟僵硬的身躯便瘫软下来,半张着沉重的眼皮,嘟嚷了一句,“于姊。”
于敏容专注地搓着她的肩膀。“什么事?”
“你是怎么应付我师父那怪里怪气的脾气?”丁香才刚问完话,便连打了三声哈欠。
于敏容有意思地看着她的背,答道:“他只有对门下的学生才会这样怪,至于对我们这种无关轻重的角色,你若求他也这样怪,他还觉得你是要他浪费精神呢!
何况我认识你师父至少有七年了,他那九弯十八拐的唬人脾气可吓不着我。”
丁香含着一口蠢蠢欲流出闸门的口水,硬撑着厚重的眼皮,含糊地问:“七年?于姊也是学美发的?”
“不是,我是干模特儿起家的……”于敏容便开始聊着自己。
她在流行界已打滚了十五年,先从服装模特儿干起,后来在国际赛场遇上佟青云,两人相谈甚欢,经他邀约之下便开始充当他的美发竞赛的模特儿,随他闯江湖。
五年前,年仅二十三岁的佟青云在巴黎夺下年度世界最佳创意造型设计师首奖和裁判奖双料冠军时,她有幸上台与他分享柴耀。
那时于敏容年纪虽轻,却已是经历不少大风大浪了,对于金玉其外、鱼质龙文型的男人总有那么-屑不顾,但遇上才华洋溢的佟青云却完全没了免疫力,她欣赏他的才华,为他自然流露的魅力倾倒,不过当时他已心有所属,为了不去破坏彼此之间良好的同事关怀,她足足待了两年才离开他在巴黎的工作小组,赴纽约专攻美容学与沙龙管理。
在那里她遇上了一位中美混血的电台摄影师杰生,进而与他相知、相恋并走进礼堂。
然而好梦易醒,结婚不到一年,便传来他因远赴喜马拉亚山脉拍摄专辑遇上雪崩而罹难。
初闻恶耗后,她甚至有轻生的念头,因为她连杰生的尸首都无法要回,几乎夜夜都梦见他在冰天雪地里呼唤自己的名字,直到无情的雪块吞噬他的声音。
这解不开的枷锁让她彻底崩溃,于是她沉溺于杯中物,拒绝与任何人来往,直到她把积蓄喝到快精光时,佟青云找上她位于曼哈坦的小公寓,半鼓励半威胁她振作,说服她回到台湾,并且提供一个让她重新起步的机会……于敏容话到此,不得不就此将故事打住,因为她惟一的听众竟不忠实地打起呼来了。
这丫头,真不给面子!她又气又好笑地替熟睡的丁香盖好被,将婴儿油瓶盖上紧,捻熄灯走出丁香的房间来到客厅,赫然发现佟青云跷着二郎腿,两臂大伸地挂在黑皮沙发靠背上,独自沉思。
于敏容在他对面的椅子入座,微讶异地问:“你不是和宁霓有午夜之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莫非你没见到人?”
“见了。”
“见到了竟还这么早回来,你是不是终于觉悟,这些年来跟一个有夫之妇拍拖很不上道?”于敏容口吻里充满了不以为然,话也尖锐起来,“尽管曹盛南当初横刀夺爱硬抢了你那个见钱眼开的老情人,但死者为大,你们热恋情奸之余,好歹也尊重一下那个可怜的老公吧,入土为安不到一个礼拜,尸体都还没凉,她就这么快跟你搭上线。小心那条热线被有心人士侦测到,在杂志上大肆渲染,你这一世英名蒙上污点不打紧,怕要拖着公司下水。”
佟青云不耐烦地应了句,“你今天怎么这么鸡婆?”
“不只今天,是一直都很鸡婆。”她摆出一个母鸡振翅的动作,提醒他。
“若不是我帮你硬撑着,你这个空中飞人名下的沙龙、美容杂志社和学院的招牌早给人踢掉了。”
佟青云知道于敏容并非在邀功,因为直来直往惯了的他不谙社交把戏,若少了她的协助,他的成就有限。
为了让她宽心,他轻描淡写地交代了去向。“我和宁霓只在麦当劳喝茶叙旧,还没到上宾馆脱裤袜的程度,于大姊可安一百个心了,”他眼底藏笑,把私人话题转开,“你那只小雏鸡还好吧?”
“什么我那只,是你那只才对!”于敏容先纠正他的语病,才说:“你那只小雏鸡累得连母鸡小传都还没听完,就呼呼大睡了。”
他双眉俱扬。“一句抱怨也没吭?”
于敏容觑了他一眼,反问:“你说呢?”
他闻言,宽薄的嘴慢慢扯出一抹温熙的笑,自我消遣道:“难怪今晚我的耳朵老犯痒,原来有人念咒念的紧。”
于敏容趁着气焰旺,亏他一句。“早知丁香的咒语这般灵,我日后一定多多鼓励她骂你。”她皮皮地说完后,一脸严肃。“说正经的,你让丁香剪上十个小时的头,对她的看法究竟是正还是负?”
“都没有,只是有点心焦。”
于敏容好讶异。“这怎么说?”
“原因我大概猜得到,但一时说不出口。”佟青云不理睬她眉头略扬,继续不着痕迹地谈丁香,“她纸上的设计作品都很出色生动,但一旦挪到美人头上就乱了章序。照这样的进度走下去,我恐怕没有那种恐龙孵蚩的时间跟她耗下去。”
她一怔,挺直背问:“你打算另外找人?”
“在我的观念里,没有取代不了的事物。”他闲扫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承认。
“我随时随地都在寻找人才,不行就撒换。”
于敏容脑里浮现着丁香那张孩子气的脸蛋,怀疑她能否承受这个残酷打击。
“你这么做对丁香似乎有欠公平,要求也过苛了。”于敏容隐藏话里的遗憾,继续道:“更何况美人头和真发的品质总是有段差距在,再说那千篇一律的脸型既刻板又单调,无形中限制了她施展才华的空间。”
佟青云看了她半晌,半嘲弄地说:“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帮她说好话。”
于敏容将肩-耸,话中有话地道:“做师父的蛮不讲理,总得有人挺身为那可怜的孩子说些人话。好了,你心里若打着如意算盘的话,不妨开门见山吧。”
佟青云凝神看了她好一会,毫不迟疑地说:“我要丁香最晚在年底以前正式为客人动剪。”
于敏容听闻这样的建议,傻眼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做,首先就会坏了员工升迁规矩,要引起公愤、遭人怨的;第二,你把顾客当实验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搞砸可不明智,再来,十一月就要乙级检定,检定时都是采用美人头,所考的问题又教条化得很,你不多要她在美人头上下工夫,反急着要她尽快动剪,如此舍本逐末对她一点助益也没有,只可能打击她的信心。”
“正好相反,如果她第一次参赛,就考到执照的话,那我就真是看走眼了。”
佟青云缓着口气。
于敏容一脸不茍同。“青云,我是愈来愈摸不透你在想什么了。”
“于姊,我承认自己有时蛮不讲理,但还不至于苛到要求丁香改变自己的风格。老实说,丁香的创作手艺和风格跟国内大型竞赛奉行的那套万年迂腐的标准根本搭不上线。
若把目标放在这上面,她是自讨苦吃。”
“你知道这些,竟还要我帮她报名参赛?”
佟青云顺口道:“让她凑一下热闹,有个临场经验,届时推她参加国内外的竞赛时也好有个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