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瞄了左耳,没有见到洞,便撇过头去扫右耳。结果呢?
也没有孔!
这能证明什么?什么都不能证明,等等……他背过身去了!
丁香马上将目光调到佟青云的尾椎上,她依稀记得她们十五分钟前在员工休息室的对话,打算按图索骥地找着线索,可惜除了圆挺结实的卡其布料外,她睨不到任何紧身内裤的蛛丝马迹……或许他根本没穿!
意识到佟青云反转回身后,丁香陡地将目光调开,心虚地转着藏在桌下的十指,听着他苛刻的评语。
“坦白说,你这二十来顶作品里,没有一件教人看得顺眼的。惟一够得上水准的,却是生吞活剥来的。”话毕,他走到她面前,将一本法文版的十月Elle杂志翻到特定一页后重重地往她桌前扔下去,足跟往后退一步,背抵讲桌,双臂环抱地看着她。
丁香的视线落在该页杂志上,发现模特儿的发型几乎和自己的一件作品相差无几时,傻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仰头反驳他的指控。“我没有抄袭别人的作品,这本杂志我连翻却没翻过!”
“为什么没翻?那我大老远限挂一叠杂志回来,不就是瞎忙一场?”
她避开他的眼睛,找了一个理由。“我看不懂法文。”
他将两臂撑在她前面的桌子,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姑娘,你看着我的眼睛。
”丁香像个被人下了蛊的泥娃娃,慢慢把眼球挪回正中央,才跟他对上眼,他马上像头恶犬暴躁地嘶吼一句。“你不需要懂法文也能看图片,除非你跟狗一样,有色盲没让我知道!”
她平日散归散,却无法忍受篡夺别人作品的指控,因此她百般不情愿的道出原由,“老师,这一个月来,我手边已积了不少指定作业,根本找不到空余的时间翻其它的书。”
“但你却很有时间跟同事聊天!”他丝毫不体恤她的处境,咄咄逼人地质问。
丁香知道有人跟他打了她的小报告,抑住对他尖叫的冲动,忿忿不平地说:“老帅,我很抱歉发生这种误解,我可以跟你发誓,我真的没抄袭别人的作品。”
佟青云弓着背,将脸欺近她,厉声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抄袭别人的作品,只是希望你多看、多听、多想。这种无头双胞公案不是就你这一件,而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应变之道是你必须掌握信息,扩大自己的创作领域,老是关在自己的象牙塔里闭门造车是没法精进手艺的。趁早搞通这点,往后在这行里才不会吃哑巴亏。”
他话到这里,旋身抽出丁香的第二张作品图,随手拿笔记了一下,三步走近壁橱,左手捧起一顶全新的美人头,右手提着丁香的作品踅了回来,顺手将对象往她桌前一放,直指问题所在,这顶发型的鬓边波浪角度太斜,动感前卫有余,美感不足,看久了会令人生厌……”
连课都还没有给她上过,就被莫名其妙地炮轰一顿,丁香心里实在是怨叹极了,不过在这里待了两个半月,耳闻别人提到他对学生的剽悍作风,她方了解自己并不是最倒霉的,于是忍下脾气不发作,仅解释道:“我是照着自己的设计图剪的,当时王老师并没有意见。”她有预感又要被骂。
不料,佟青云却缓下脾气,没骂人,“王老师是对我负责,她有没有意见不需要让你知道。我现在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将设计图在脑里温一遍,你要在二十分钟之内重新剪出型来。相信你的本能,把心和眼睛放在头发上,如果角度不合图形也无所谓,能剪出理想自然的发型才是重点。你动作最好加快,若没把这二十张设计图做到完美,我今天是不会放人的。”
丁香被他这一警告,赶忙接过设计图,仔细看过一遍递还给他后,剪具一抓,严肃地面对眼前这项美人头,动起剪子来。
七点半左右,于敏容送了两盒便当上来,她想劝这对师徒先填饱肚子再继续折磨彼此的神经,但被不知好歹的佟青云斥了一句“鸡婆”后,偷偷向丁香扮了一个俏皮鬼脸,才嘟嚷着“好心没好报”,退出教室。
九点时,丁香剪完第十一顶头,佟青云方才叫暂停,让她休息吃饭。
但她求好心切,扒了三、四口饭,暂时充了饥后,便又回到工作桌上整理起第十二顶头发了。
丁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积极认真作功课过,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横眉竖眼的师父催功了得,擅用激将法,所以她这么卖力,完全是要向佟青云证明自己有那份实力,而非要讨他欢心。
终于,丁香在午夜一刻时完成了最后一项作品,当她松开剪子,看见起着水泡的右手大拇指与无名指的指关节处皆已红肿瘀血时,自然而然地转身想要博取佟青云的同情,但他一脸淡然置之的冷漠表情,教人见了扎心。
丁香忍泪不下,借故逃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泼上脸后,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忿然哭骂出声,“佟青云,咱们走着瞧,哪天若让我爬到你头上,我说什么也要在你头上做鸡窝。”
十分钟后她拖曳着铅球般重的脚步回到五○一教室时,已不见佟青云的踪影。
反而看见于敏容拿着两个迷你冰袋等着她。
回家路上,两个女人皆闷声不响,直到奥斯汀驶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熄掉引擎后,于敏容才开口解释佟青云自行离去的原因。
“我这辆车空间有限,装不下你师父这号长脚大仙,再加上他跟人有约,所以他没等你回到教室,便先搭出租车走了。还有,他挺关切你的手。”
丁香跳下车,把话摊开说:“于姊,我跟我老师之间是不可能有‘吾爱吾师’那种温馨感人的场面出现的,所以你不需替我们任何一方打圆场说好话。”话毕,目光落在停放于奥斯汀右侧车位的银黑Audi跑车上,不解的问:“上回你不是说这辆车是他的,难道他自己不开车吗?怕扭到他那双贵手?”
前半问句是出于好奇,后半问句则是志在嘲讽,以求得精神上的胜利。
于敏容望着她,秀眉微皱地抽出钥匙,迟疑二秒后,才匆匆带过一句,“他最近眼睛容易疲劳,不能开车。”
火气仍旺的丁香完全听不出蕴藏在于敏容口气里的紧张,例行地吞了一片口香糖后,转身朝电梯走去。
当夜,漱洗完毕的丁香从浴室出来,路经佟青云的房间,忍不住便对那扇紧掩的门做鬼脸,双手一握,摆开拳击手架式,例行打了一场充满意识形态的“无影拳”。她左挥、右勾、上抡、下扁,恨不得佟青云就是眼前的这一扇门。
身着睡袍的于敏容拎着一瓶婴儿油突然冒出,疑惑地问:“丁香,你这是在干啥?”
丁香先是僵在原地不动,片刻后才将高举过腰的手放了下来,扭转着肩头解释,“我肩膀有点酸,想这样动动应该能达到舒筋活血的效果。”
于敏容半信半疑地睨了丁香一眼后,决定不去探究她的动机,径自道:“我猜到你会有这些情况,所以不请自来地帮你按摩,顺便帮你起茧的手上些膏药。”
丁香好吃惊,心里颇受感动,结巴地问:“现……现在?”
“对,就是现在,快进房趴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