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点头。“爱的,你爸的爱像一井深潭,表面幽静,却处处展现生机,要认识了解他后才知道他的好。只不过我跟你爸之间横着许多的难关,直到我失去你爸后,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哪么妈爱吴叔叔吗?”
“也爱的。吴叔叔的爱像一道狂风巨浪,让人无法不陷进去。”
安安耳贴在母亲的膝头上,望着天空,追着一片远飘而去的云。“妈,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母亲顺着她的长发,两人促膝谈心的情景仿佛回到小时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环境的改变让我不得不去爱上两个人,当一个人心里藏了两个人影时,负担也就重了。不爱你爸,我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不爱你吴叔叔,我就是个负心的人。如果我有选择,我宁愿只遇上一个男人。”
“谁?”
“你爸爸。”
安安愣了一下。“妈是指哪一个?”
“你不是向来只有一个爸爸妈?他姓安啊,你怎么那么快就忘了呢!”
听到母亲的答案,安安笑了,但没忘记调侃她,“那怎么可以,如果妈没有和吴叔叔相爱过,我和姐姐就不知道要投胎到哪里了。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我还没跟她提。”
“那么吴叔叔知道我和姐姐是他亲生骨肉吗?”安安想着吴文敏对她谦让的态度。
“他知道你姐姐是,却从没猜到你有可能流着吴家的血。”
安安很讶异。“可是……我以为吴叔叔知道,因为他似乎很急着讨好我。”
“因为吴叔叔一直很感激你爸爸把姐姐安苹当成自己的骨肉对待,所以他现在正试着偿还这份恩情。”
见安安一脸错愕,母亲牵住她的手,说:“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件事。而你和棣华之间的事,妈无法给你答案,但你爸爸也许可以为你解疑。”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招成对半的旧式标准信封递给安安。
“这是你爸爸特别留给你的信,本来是想等到你大喜之日时才要你将信拆了看。
我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只希望可以帮你找到答案。”
安安拿着沉甸甸的信,重量不轻,看样子除了信,应该还有别的。她将东西一样一样倒出来,首先,是一只女用表,跟大阿姨送给她和姐姐的那一对一模一样,她以为是姐姐的,但是表上的时针分针恰巧停在九点九分上面。
这表明明是她当年送给常棣华的那一只,怎么会在这里?
她困惑地搁下表,视线停在一个自录的音乐带上。她以为该是爸爸的声音,同母亲借了放音机后,却讶异地听见一首轻快悠扬的老民歌。这是爸爸最爱的一首歌,百听不腻。
他们说,在山的那一边,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他们说,她什么都不受,只等待,等待那花儿开,女孩,小女孩,我心为你开……
顺着溪水走过来,伴着鸟儿飞过来,时光不在,我的小女孩,我的小女孩……
他们说……
他们说……
他们,在恋爱……
安安一边听,一边展信读阅,父亲的亲笔函,字字犹如在她耳边响。
亲爱的安安:
今天哭了吗?不管世事再怎么多变,你、姐姐、妈妈永远是我最爱的三个女孩。
我叮咛过妈妈,除非发生她解决不了的问题,要不然,阅信的日子该是你出嫁的日子。你是今天出嫁呢?还是让妈妈伤脑筋了?我希望是前者,但了解你的个性,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你一定奇怪,信里怎么会有这只表,不是丢了吗?这是你当年泪眼汪汪给妈妈的借口,还避重就轻地跟妈妈说,你检到了一本柏拉固的理想国,想转移妈妈的注意力。而我,站在一旁看着你边哭边想词儿让妈妈消气,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揭穿。
你一定好奇,信里怎么会有这只表?明明就是丢了嘛!是啊、是啊!可是有个好心人捡到,就在你捡到理想国却没设法物归原主的同一天送到家门口来了。那一天,你说你多补了一堂课,所以爸爸没拿捏准时间,到车站时扑了个空,等到四到家门前,却看到一个大男生在咱们家门前晃。
做为一个父亲,我打心眼底不欢迎罗蜜欧窗前月下式的浪漫,当场不客气地叫住那个男生,一副要跟他打架的模样。我以为这招专门对付你姐姐的爱慕者的方式会让他吓得屁滚尿流,但他没有,反而把表递出来,直截了当地说,有一个女孩送给他这只表,但他觉得太贵重,不能收,所以跟着拿来还。
当我凭借灯影认出他长什么德行后,着实吓了一跳。噫!不就是你画布上的那张脸吗?我跟他把话挑明,甚至威胁他再跟着你到家,我改明儿个就带着妻小搬家。
他跟我保证这是头一遭如此行为失当,也会是最后一次。我不放心,要他出示证件,以免日后有个万一,我可以报警逮人。他把行照给我看,我瞄到他的大名及他北投的户籍地址后,有点吃惊,直接问他认不认识吴文敏和他老婆常纯,没想到他竞回答我常纯是他亲姑姑,姓吴的乃是他姑丈。
他反问我怎么认识他姑姑和姑丈,我风度不佳地叫他少管那么多,接过你的表,要他别再来。
那小子很会博人同情,一脸沮丧地告诉我,他即使想来,也没立场来了。我问他原因,他说年纪是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固为家族的债务,必须娶一个富家女。
我心想,好啊!这小子说谎还真不打草稿,将来靠编剧糊口绝对饿不死。但是很不幸,他凑巧是吴文敏老婆的侄子,我恐怕“古已有之”的催逼嫁娶之事又在他身上重演。因此我开始同情起他,问他是不是被家里长辈逼的。他说自从他姑姑嫁错人后,通婚这种不近人情的事就在他们家族里灭迹了。
这一回,全是因为要筹措一笔钱,挽救家族事业,他自愿接受这桩政治婚姻。
这桩事定在他遇见你之前,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对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女生动了情,但是他不会试着做任何改变,他来这里是真的想还表,顺便看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爸爸知道如果他当面问你的话,你不会不回答,于是便据实告诉他,他念着你的名字的神态像在念一部真理的宗教经,安安、安安、安安、安……很有催眠效果,爸爸差点神智不清到想请他进去泡茶磕瓜子。
但爸爸毕竟是爸爸,父亲的保护欲千古以来无人可攻破,于是我跟他谈条件,告诉他你年纪尚轻,心里怀着朦胧向往的情愫,哪里分得出憧憬与爱情的差别.即使在这段时间他恢复了自由身,真要谈缘份也得等到你二十岁过后,而且你若交了男朋友,那么他就得彻底消失,别来烦你。
他答应我后,马上就离开了。我跟他约定不到一天后,也开始急忙找房子搬家。
咱们搬新家的一个礼拜后.爸爸陪妈妈回老家打扫取信时,发现了一个没贴邮票的信封,里面只有一个录音卡带,希望我能转交于你。
我当时没将音乐带转给你,但时常“放”给你听,刚开始你觉得好听,不到一个月,你听腻了,甚至很不礼貌地要求我别再放“他们说”,要不然你会让那卷带子“再也不能说”。
瞧,这就是我说年轻人不定的原固,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年轻人的感情,而是做爸爸的人总以为自己的考虑是最适合子女的。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爸爸的最爱,因为你们当初的确是在恋爱,虽然时机严重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