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逛了将近一个月,阿姨也快出院了,她为了方便照顾阿姨,干脆在阿姨家住下了,偶尔骆伟会打电话来慰问一下,但她对他已完全心如止水,白天忙着公事,晚上照顾阿姨,只有闲暇发呆时,才会想起常棣华,而他,似乎真的像一个助她的大罗神仙,功成身退,再度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直到有一天早上,安安比平常晚三十分钟出门,她才在忠孝复兴的捷运站碰上他。
她人在尾节车厢里,他则在月台上,讲究的西服与出众的魁力轻而易举地挽留住她的目光。
仿佛心有灵犀,他也抬眼往安安所在的位置轻扫过来,不同于她的欣喜若狂,他的眼眸里闪过讶异,他迟疑了一秒,她以为他会跨进来跟她打招呼,没想到他身子二-转,反而大跨着步伐往头节车厢走去。
见他有意避开她的举动,安安仿佛挨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麻掉了。
原来,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与她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他前些日子协助她的动机也非常单纯,并不求任何感情的回报。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只有自己动了情,但是又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确在躲避她。
为什么?难道她真的错过与他相知相恋的机会了?难道她真的追不上他了?难道她与他之间真的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吗?他曾说过两条线平行永不相交比较好,是否就在暗示她,彼此之问不可能有未来?
安安再也承受不住心上的痛,她需要找人倾诉一番,因此不过搭了一站便冲出电车,她没有勇气回头去寻找身在头节车厢的他,只是忍着眼泪,疾步冲下电梯,出站招揽计程车。
安安在淡水晃了一整天,于傍晚时,才垂头丧气地走进吴家大门。
帮佣的郑太太领着她到屋后的菜园,她见母亲身着一件褪色、补过的围裙跪在一个小型园埔前种着空心菜,那围裙不值几文钱,却是安安的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活着时,围裙被妈妈用到绽了线,大家都要她丢掉再换新的,但她总觉得好好的东西还能用,弃之可惜。
原来,这些年来,母亲并没有忘记爸爸!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追忆他。安安锗怪她了。
母亲看到安安先是一脸欢喜,定睛睨见女儿憔悴的面容反而转喜为忧,轻问一句,“怎么了?”
安安被母亲这么一问,扑向她,在她温暖的怀里痛哭一场,大声跟她道歉,“对不起!”
“别哭、别哭!受了什么委屈赶快跟妈妈说。”
于是,安安像个被人欺负的幼稚园小娃娃一五一十地将感觉悉数道了出来,她甚至将昔年的御风百合,如何遇上今日的常棣华的秘密都不作任何保留。
“妈,我该怎么做,才不会让自己愈陷愈深?”
“妈妈也没有答案,但是有一个故事我一直想说给你听。”
“是你和爸爸,还有吴叔的故事吗?”
“是的。爸爸和吴叔叔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学。”
“那时和你相爱的人却不是爸爸。”
“没错。那时我爱的人是你吴叔叔,但是家族施加压力,要他娶世伯的女儿。
他那时二十岁都不到,却要担上那么多的责任,所以迟迟没给我一个交代,我眼看肚子一天天撑大,心里又急又怨,觉得再等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休学,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县市找一份工作躲起来。后来是你大阿姨接妈妈回台北,帮我安插上一份工作,我和宝宝才有温饱。”
安安道,“那个宝宝是姐姐?”
母亲点头。
“那我呢?我是爸爸的女儿吗?”
母亲握住她发冷的手,柔和地望着她。“你是的。在爸爸心目中,姐姐和你都是他的女儿。”
安安见她没有正面口答,怅然若失地说:“换句话说,我和姐姐身上都留着吴家的血。”
母亲苦笑,继续未了的故事,“有阿姨的支持,妈妈不再彷惶,开始自立更生,两年后,我在街上碰到吴叔叔的同学安源朔,也就是你爸爸,我曾见过他几次,但并不熟络,刚好他那时在我上班工厂的附近服役,退役后凑巧在我们家附近的国中找到一份教职。我从他那里知道你吴叔叔最后奉父之命娶了一位北投的千金小姐,对方帮他生了一个小公子,小俩口搬出去住。”
“吴叔叔难道没试着找你吗?”安安问。
“有的。你爸告诉我,吴叔叔一直都在找我,问我介不介意让他知道我和孩子的下落,我当时说不愿再和吴叔叔有任何牵扯。
“也许你爸爸知道我没说真话,还是把吴叔叔的电话写给我,我把那张纸搁在存钱罐里,半年没去碰,有一天姐姐来玩,不慎摔坏后,我心神不宁,我那时告诉我自己,就一次,只看看,不会有事的。
“可是的确是‘有事’对不对?”安安猜测。
“当我们再见面时,吴叔叔却不顾一切地说要带我私奔,他连提包都准备好了,甚至要跟我回家接姐姐,我那时才知道不该见他的。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装饿,拉着他在附近的摊贩叫了小菜,点些酒想把他灌醉,终止他一相情愿的私奔计划。
“结果他酒量浅,还真醉了,酒后吐真言,道歉、埋怨老天、责备自己,请我别再离开他。情不自禁之下,我点头了,隔日在一个小宾馆醒来却后悔不已。他和那个千金小姐已有小孩了,我不希望造成他们的不幸,于是,我又跑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安安一脸错愕地问:“我就是这样来的?”在一个不知名的宾馆里!真是一点也不浪漫。
母亲无奈地点头。“这回先发觉不对劲的人是你爸爸。他建议我去医院检查,我从医院回来后,呆头呆脑地告诉他我又有身孕后,他毫不迟疑地向我求婚。我被他吓住了,坚持不答应。后来他才跟我坦白,他正处于进退维谷的窘境,如果我肯嫁他的话,可以帮他解除相亲的压力。”
安安从没听长辈提过这段往事。“奶奶曾逼爸爸相亲过?”
母亲再点头。“原来,你爸爸当兵初期,不甚被爆裂的手榴弹屑片伤到腰肢,刀是开了,但医护人员后续治疗没做好,肾常发炎,等到退役后重新找专门的外科医师,医师却说他的生殖腺体连带受到影响,若讨老婆可能比较难让另一半受孕。
“你爸爸人也可爱,换作别的男人早就愁眉不展了,但他摆了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如果我不跟吴叔叔的话,就得跟他。顾虑到你们姐妹日后的成长环境,干是我就带着你嫁给你爸爸了。”
安安从没想过父母之间的结合会是方便婚姻,他们在自己和安革面前的表现虽然没到恩爱不、举案齐眉的地步,最起码也是其乐融融。
冒着大不讳,她问:“妈跟爸爸一直同床异梦?”
这个问题竟然让母亲脸红了。“前三年是的。”
安安追问:“后来呢?妈和爸爸之间是怎么发生的?”
“先从亲情开始,后来很自然转成了爱情。”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爸爸不是不行?”
母亲的脸热得像一枚满月红喜蛋了。“妈从没说你爸不行啊!”
安安听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爸爸和妈妈之间过的算是正常夫妻的生活。
“那么妈爱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