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头是点着,心里却没附和的意思。老板的确是偏心了些,况且把自己价值百亿的几家大公司说成快倒的落魄小店,那就有一点脱罪之嫌了。不过,老板在儿子和女儿身上的确投住不少金钱,但钱买不到真情意,只要有利益冲突,即使同个血脉也没办法使人回心转意。老板会在日薄西山之际作出这样的决定,大概也是看开了一切。
“我现在老了,怕寂寞,他人一闪,我实在不习惯。”
“老板,宽宽心吧,他只是进市区一趟,转眼就会回来的。你要不要先来点粥垫一下胃呢?”
“不了,把那些吃的收起来吧。喔!老纪,来,先放下手边的事,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看昶毅会不会满意我帮他物色的媳妇?若我问他的意见,就算是不十分满意,他也会说好极了。问你这只老狐狸,反倒比较快。”
纪元轻瞥了老板一眼,见他白眉下积沉了担忧,有点挖苦地回道:“老板,不是我老纪爱说,你们父子是世上最怪最宝的一对。”
屠世民的卧蚕白眉闻言耸立。“何以见得?”
“你叫他走东,他虽然满心不悦也不会走西,但他照你的话走后,你又担心他走得不顺己意,行事不舒坦,还频频问他要不要回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屠世民愣了一下,将纪元的话思量片刻,突然大笑出声。“好!老纪,我说这回是最后一次了,再活也没几年了。”
“但愿如此。”纪元低头咕哝,心下实在不敢苟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乎你这条爱别人迁就的老顽虫。”
“叽咕叽咕个什么?你赶快告诉我你对我新媳妇的看法。我快急死了!”屠世民急得不得了。
纪元仍是一副慢郎中的姿态,缓声道:“她让我想起一个倔强的女人。”
“你好眼力!没错,就是她!小含就是那个倔女人的孙女,完全继承到她奶奶的优点。”屠世民有点得意。
“希望没遗传到缺点才好,不过,看情况,我的这点幻想似乎要破灭了。”
由于屠世民昨儿个下午教训完屠玺凡后,心气浮动,早早就上床歇息了。昨日儿子送晚餐上楼给准媳妇时已八点半,所以错过了好戏,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梦里也会大笑一番。
“怎么?你认为昶毅不会喜欢她吗?”屠世民紧张了。
“老板,纪元不才,没念过什么书,但瓜熟蒂自落的道理还是知晓几分。你那个乖儿子,他哪里会不喜欢人家?那个小兔崽子,一钻回老窝里就不想出来了。我昨儿晚照你的话做,硬是睁眼说瞎话地推说背痛没时间铺客房,想将他们早早送作堆。哪知道他就这么认命,明明流着涎,还装出一副笨头笨脑的泥塑木雕样斥我办事不力,才得委屈地跟人家去挤那张床。你听听,分明是占足了便宜还不认帐!去!”
屠世民笑得乐陶陶,眉眼一聚,顿时瞇成一直线。“一整夜吗?你有没有看错?”
“错不了。打昨晚八点半进门至今早五点起来,整整八个半钟头,老实说,这是三年来他睡得最久的一次,而且门房还上了锁。”
“喔!那你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那个?”屠世民神色暧昧,指东又画西的暗示。
“这个那个?”纪元没个概念。
屠世民丢给纪元一个白眼,轻斥道:“逊,这个指的是打啵,那个是指上床亲热。”
说完还伸手拈了一下嘴上的胡髭。
他才想骂人哩,但老板与客人总是对的,纪元骂不出口,只得抿一下嘴,拒绝回答。
“有没有啊?”屠世民见纪元不开口,急得像个小孩子。
纪元将头猛晃了几下。“不成!你儿子若知道我给你通风报信,是会大大不高兴的。”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而且我这个做长辈的人问,也是出自关心嘛。”
屠世民低声下气,双手端起臀下椅,就像一只螃蟹似地往纪元的方向移去,耳朵还拉得长长的。
纪元见状,将西装料揪在胸口前,整个上身往椅背一靠,警戒地说:“老板,就算你我都成了海底蚌壳,他也绝对可以从你吐出来的泡沫中嗅出端倪。我看这种事你还是别难为老纪,改找你儿子问吧!”
屠世民神色一黯,想自己连老板的架子都甩开了,还是没说动老纪开尊口,心下挺不舒服,口气也变得酸溜溜的。“也对,你的品行一向端正不阿,又没讨过老婆,拿这种事问一个老童男,当然是我强人所难,就当……就当我这老头儿无理取闹,没问好了。”然后摆了一脸自讨没趣相。
纪元顿觉灰头土脸,他这五十几年来孤家寡人一个,还不是为了他们屠家才会延误婚姻大事,但没结婚可不表示他什么都不懂。
于是,他忍不件迸出一句话。“看床单的乱纹像是龙凤翻滚过似的,应该是有。”
屠世民冷嗤一声。“又不是拿甲骨砚卜问神,只看床单的乱纹怎么准?”接着头微倾,老嘴往对方的耳朵迎了过去,轻声问:“你……有没有看到落红啊?”
纪元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屠世民十足乐天的脸顿时被失望的云雾笼罩住。心想,现在的孩子感情早发,婚前性行为不算是个天大的罪过,但是他心里就有那么一点老古板在作祟,毕竟他的思想还是八十岁,前卫不起来,一思及强塞给爱子的媳妇被人“捷足先登”就觉得不顺遂。
“不过换床单时倒是瞧见了‘落黑’。”很显然,纪元在卖关子,折磨老人。
“喔,怎么说?”屠世民的兴致始终提不起来。
“起初我也觉得奇怪,以为少爷在床上看书,墨汁漏出了笔杆。但是一想笔芯里的水就那么丁点多,有点不合理。不过我左思右想,推测是因为染色的效果。因为少爷的床单是墨绿色的,绿沾上了红,那就黑不溜啾了。”
“真的?”屠世民双手挥了挥。“拿给我瞧瞧!”
纪元眼一瞪,看来老板是有点走火入魔了。“床单一早就拿去洗了。”
屠世民懊恼一叹,抓耳挠腮,万分沮丧。“唉!你动作那么快干嘛?我又没多付你薪水。我媳妇的子孙瑞就这么给人洗掉了!”
原来老板还打算将那床单收藏起来?!他疼儿子的心态还真有点不伦不类!纪元望着天花板大摇其头。“老板,说真格的,我们这些不合时宜的话是万万不能传进你儿子耳里。”
“为什么?这种事是喜事啊!媳妇入门即见喜,有什么不合时宜的?”
“唉!好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座休火山,平时难得发顿脾气,一旦臭脾气被引爆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屠做民被纪元这么一点,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缓缓地点头附和。“也对。人家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啊!免得又被小鬼缠身,又闹自杀的。”
“你真的相信我那个不知哪门三六九的江湖女道士亲戚的话,也认为昶毅被小鬼缠身,得赶快把财产过到别人名下,才能挽救他一命的谬事?”
“老板,白痴也知道是有人想趁火打劫,相信的人可真是笨蛋了。”
屠世民“哦”了一声,忙挪转眼珠,有点心虚。困为当年他始终不了解儿子为何会一反常态,变得意志消沉。船破又遇打头风,他心慌意乱之际不免失了主意,差点人云亦云。好险老目未花,及时察觉此事有异,没有便宜他家老六。因为那个女道士是老六的姻亲,两人早就串好供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