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宪父女赶到拓跋仡邪的身边时,他正躺在皮制的担架上。
御医正尝试要找出他右大腿上的箭头,但才轻轻施力,已教拓跋仡邪痛得咬破了唇。
他险险咒一句,张着猩红的嘴大粗声辱骂:“死郎中!这箭头是倒勾的,你是要把我的命扯楣,是不是?你有种再碰我试试看!”
御医被他如雷的吼声一震,忙松了手,无奈地看了皇上一眼。
拓跋浚忙出声安慰,“将军,请稍忍片刻,朕已令人去请窦姑娘来了。”
听到窦惠的名字,拓跋仡邪骇人的脸色才又缓和了些,他情不自禁地轻喊:
“窦惠,赶快来吧!”
窦惠红着眼,轻轻应了他一声,“我在这儿。”然后两步上前,跪地握住他的手,连该参见皇上的礼数都忘了。
站立一旁的窦宪大咳出声,提醒女儿,“惠儿,你忘了一件事……”
但拓跋浚大手一抬,阻止了,“免礼,免礼!要不是将军,朕肯定躲不过那一箭,窦姑娘,请先为将军疗伤吧!若有疑问,可与大夫相参。”接着面向窦宪,“听说两位嫌犯已落网,朕要即刻审问嫌犯,请宪公随朕走一趟。”
窦宪恭敬地回礼应允,接着便尾随皇上而去。
窦惠的眼里只有受着伤的拓跋仡邪,皇上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小心地安抚他,仿佛对待一个小孩般,在他耳边轻喃,“忍着点。”
拓跋仡邪绽了一个无力的笑,仔细勾勒她的容貌,欣慰地说:“你退疹了!好美!还戴了我送你的簪子,你知道我赢了吧?惠儿,别让那天杀的郎中把我绑起来,我宁愿痛死,也不要让人看笑话!”他不连贯地说着话。
窦惠点头应是,掏出手绢替他拭去唇角的血渍后,便用手绢塞住他的嘴,叮咛着:“咬紧,会很痛的!”
有窦惠的帮忙,御医这才敢再上前,他跟窦惠提出他的怀疑,他认为从伤口流出黑血的情况判断,倒勾的箭头可能沾了毒,他必须割开伤口处的肉,才能进行下个步骤,而老实说,他怕将军跟他发火,耽搁诊疗过程,所以除非把将军五花大绑起来,他不愿草率行动。
拓跋仡邪气得猛摇头,想张口大骂,但嘴早就被窦惠堵住了,他只能用杀人的目光很瞪御医。
窦惠很气这个医生的懦弱,更气他记仇,于是当下作了决定,“我替他拒绝这种污辱。”
医生很傲慢地看着她,“这是要我医他的唯一条件。”
“也许!但我来就不用。”
“若有半点差池,你跟皇上说去。”
“我会的。”窦惠眉头微锁,向大夫借了药箱后,就不再理他。”
正巧万忸于劲这时赶到,窦惠便请他当助手,并且要几个拓跋仡邪的手下帮忙压住他顽强的身躯。
窦惠以针炙为拓跋仡邪止血,接着忍下对血肉的恐惧,快速割开拓跋仡邪的伤口。
这段时间,拓跋仡邪痛得快要昏厥过去,他能克制自己而不抬脚踹死那些压着他的人算是万幸,尤其当窦惠找出第二个箭头时,他屏住最后一丝气息,奋力与伤口缠斗。
“好了,你撑过去了,”窦惠这温柔的声音,对他而言;不啻是一种解脱,她终于拿开他嘴里的布巾,为他拭去汗珠,“不过我还是得让你明白,两支箭头并不一样。”
拓跋仡邪没好气的接口,“当然不一样,一支从西边射来,正中我的右大腿;而另一支毒箭该是从东边的树上发出的。”
“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事发前,我曾瞄到在你们后面的树梢上有异常的金属反光,但那时太阳很大,我当自己眼花,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箭头没错了。”
窦惠理解地点头,“好在第二支箭头里只带微毒,不会致命,现在,我必须把多余的脏血弄出来撒消炎粉,才能包扎伤口。”
“我都依你,但在折磨我前,赶快塞住我的嘴,免得我要出口成脏了!”拓跋
仡邪喘着气说。
“如你所愿,”窦惠将布条又塞回他的嘴里地,“不过这下你可相信我的梦不是胡乱捏造的吧。”
拓跋仡邪大眼一翻,嘴里又嘟嘟哝哝地发出声音:“鸣……鸣……鸣……”
众人看他瞠目的凶相,似在骂人,但心里有数的窦惠知道他是在对她低诉衷情,只是表情委实难看了些。
尾声
故事到此,也该接近圆满了。
本来只要挨一箭的拓跋仡邪竟莫名其妙地多挨了一箭,这种情况下,气度再小的君主也该释怀了,何况是对他赏识有加的拓跋浚?
而提起凶嫌,在拓跋浚亲自坐镇、严厉责求下,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
隔天,拓跋浚前来探病,笑着告诉躺在病榻上的拓跋仡邪,“那绿衣人其实是北塞回来的逃兵,神志恍惚,一紧张便会妄想自己是株树,甚至捣碎叶子提取绿汁来染衣,他躲近山北好一阵子,习惯这样的野居生活,但最近遇上咱们的人马在此打猎出巡,他怕被逮,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最后终于崩溃,干下这种胡涂事。”
所以绿衣人和庐太傅是没有任何牵扯的,只是凑巧得很,选在同天、同时、同分、不同秒发箭。
拓跋仡邪私下庆幸他是射中自己,而不是皇上,否则,就连大绳神仙也挽不回他的命,至于庐太傅献了这样一个乌龙毒计,只加深拓跋浚对他的不耐烦与疏离,算是得不偿失。
基于爱才心切的驱使,拓跋仡邪请求皇上赦免这个绿衣人的死罪。
“开什么玩笑!朕不严办他怎成?”
“皇上,末将是从下层阶级爬上来的,对于军中好坏的状况非常清楚,今日会有逃兵,表示我治理军队成效不彰,理该担起责任。”
“你差一点就丢了命。”
“这种小伤能要我的命还早了些,皇上,您看不出他是个人才吗?我派人测量过了,从东面树林到我站的位置足足有四百二十步远,在这么长的射程,又能击中目标,这漂亮的一手功夫是我以往没见识过的。”
拓跋浚考虑良久,不乐地问:“你真要他活?”
“不但要他活,还要他活得更有意义。”
“好吧!朕答应你,但是得派人观察他,若是癫得严重,就得处理掉他。”
是的。”
这时,窦惠端着一盘刚煎好的药踏入毡幛里,一瞟见拓跋浚,脸上的笑容就退去了,她忍着别扭,行了一个完美的礼,她知道皇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不过因为大头始终没出声,她只好继续蹲在那儿。
最后是拓跋仡邪紧张地咳了一声,才将发愣的拓跋浚震醒了,“啊!将军夫人,请赶快起身吧!疗伤时辰又到了吗?不介意朕稍留片刻吧!”
“皇上,将军的伤口很难看的,今晨还化了一些脓出来,我想场面会令您不舒服的。”窦惠故意这样说,总归一句,她不欢迎就是了。
姑娘既然把话说白了,扣跋浚也不好强留,其实照他的个性和地位,才不管别人的感觉呢!也许是因为他曾对窦姑娘的外貌有些微词而心虚,再加上亏欠拓跋仡邪一箭,所以态度也放软了些。
他瞟了一眼别过头去偷笑的拓跋仡邪后,强装威仪地说:“对了!朕正想去找宪公,你知他在哪儿吗?”
“禀皇上、他老人家与舍弟在毡幛里歇息着。”
“是吗?太好了!为了犒赏你弟弟立下的功,朕决定赏他一个官衔,另外,朕要他入侍大内,做我的贴身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