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来自以为处身天堂的拓跋仡邪像被人重推了一把,一下子从云端处坠下了地面,快得让他的心脏承受不住。
几番欲言又止之后,他忍无可忍地咒骂出声:“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老是对我要理不睬的,讲话夹枪带棒不提,性子又别扭得让人恨不得捶胸抓狂,是不是你的大姨妈又让你痛得语无伦次了?”他已气到口不择言的地步了。
窦惠的心强揪了起来,但仍装得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才不是,我只是对你的新鲜感退烧罢了。”但是这一招显然做作了点。
“鬼扯淡!那你干么还送我这个玩意?”拓跋仡邪耐烦地往自己腰腹的佩绶一比。
他的问题着实让木讷成性的窦惠瞪着他腰上的佩带好半天,最后她只好装出一副轻蔑的表情,扯另的说:“和一个流亡的贵族谈情说爱是一回事,但是你毕竟不是汉人,而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化外夷狄。”
“但是你父亲……”
“你好烦!我已经跟你重复说过不知几回了,他一时昏了头,才会让你作白日梦!听清楚,我不想也不愿意嫁给你这个依附人,请你离开,不要再缠着我。”
“惠儿……我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我只不过离开这个家十天而已,你却变得像个陌生人……”
“请叫我窦惠小姐!你的确没做错什么,因为你生来根本是个可怜的错误,你的骄傲与你身分不符,你的野心也大过你的能力,只当个区区管事就自以为了不起,可以娶像我这样身分的小姐了?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拓跋仡邪还是坚信她在作戏,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说这样的话,或是谁重新灌输这样势利的观念给她,如果给他查了出来,他非痛宰那个人不可。
“窦惠,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趁我南下买石头时,跟你碎嘴一堆?或者有人在背后逼你?”他掐着她的肩膀不放,一步一步地将她瘦小的身子推近木墙,居高临下地锁住她。
窦惠神色惨白了一下,想扯开他的手,抖着音说:“没错!我两个姊姊来看我,我们谈了很多,结果我发现,一提到你,我就觉得分外自卑,矮人家一截,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了!”
“别再说了,你不会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此刻的拓跋仡邪惊讶还是多过气愤。
“爱慕虚荣?!我不觉得自己是,反倒你黏着我爹,老对他俯首帖耳、鞠躬哈腰的穷酸样子才像!”
“你……”
“我怎样?我说中了,对不对?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人!你知不知道,即使纡金拖玉,打扮得像个做官的,仍是掩盖不掉你一身的粗俗。”窦惠摊开手掌说,“那个腰带还是还给我吧?”
这回换拓跋仡邪说不出话来了,他强硬下凝聚在喉头的怒意,刺声说:“凭什么?你给我,就算是我的了。”
“好吧,既然你没自知之明,那就留着吧!不过,我得让你知道,玉佩像征君子,而粗里粗气的你真是不出我所料,和那块玉不搭轧,带着它,你看起来滑稽得恶心。!”
拓跋仡邪听得颧骨陡爆,额上青筋遽颤,一把无名炬火将他原始单纯的爱烧成了狂暴苦涩的恨,他恨不能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更恨不能听出她话里的真假。
心一寸一寸死去的他从不觉得自己那么接近地狱过,他好希望自己能伤害她、责骂她,但他终究只将僵麻的右手挪到腹前,用力扯下玉佩,紧掐在拳头里,恶意地朝她脸上重摔过去,她无意去闪,任由那块击中自己右颊的碎玉散落在脚边的软席上。
僵着背,窦惠怔然望着那块被愤怒的他掐碎的玉石不语。
而拓跋仡邪以手将她的脖子锁在木墙上,冷酷地说:“我该一手掐碎你的,但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这个冷血、虚伪的女妖,实在不配当他的女儿,我替他感到悲哀。”
窦惠已经累了,她无法再强扮无情,只能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说:“我求你,去做你原来打算做的事吧!你肯吃苦耐劳,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自尊专强的拓跋仡邪已遍体鳞伤,再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感情,只是冷冷地说:
“我会成全你的,所以你大可抹掉那种虚情假意的表情,天地为证,终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所说过的每一句话而后悔,而我,会一分分地回报你曾加诸给我的羞辱。”
“我诚心等待那一日的来临。”
他以为她在讽刺他,心寒地撤回大手,一步一步地退避到门边,像一头受了重创的猛兽,绝望地垂着双眉离去。
为防自己出声求他留下,垂着泪的窦惠强掩住嘴,盯着那摇摇欲跌的孤影渐行渐远……
不久,远远传来了尖叫声,“小姐!小姐!大事不妙了!你赶快出来啊!”
窦惠被喜崽尖锐的音频震醒,双眼茫然地眨了眨,慢慢回到现实世界。
趁着脚步声的逼近,她迅速拂去挂在脸上的两注泪,若无其事的跪坐着,等待喜崽。
喜崽大刺刺地横推门而入,鞋没脱就连跑带冲地跌跪在她面前,双手猛拍着茶几,激亢地说:“小姐!听我说!那个不要脸的‘腐国烂将军’竟然领了一票军人,公然闯进门来,堂而皇之地说要带你走呢!”
第七章
骑在马背的拓跋仡邪翘起刚毅有力下巴,微转着灰冷的眸子打量眼前崎岖的山林捷径。
在他后方的左右两侧,各有四名护冀围着马车前进,其余三名将领则落在马车尾后,以防后方有人追上,他们谨慎处理的神态像在运送金砖,而非护送一名官小姐。
老实说,走这一趟路实非出自拓跋仡邪的意愿,他不明白,有上千个吃饱撑着的废人闲在宫里,为什么皇上单挑他来执行这个任务?
更何况,他不是没事干,他有一堆戍守北陲六镇的新兵等着最后的训练测度,而那个天皇小子只顾去山北打猎玩耍,没有慰劳民兵的心也就罢了,竟远下了一道特急令——传他三天之内,火速返回平城官。
原因呢?不详!
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
有人起兵造反了?回去即见真章!
三番追问传令官的结果,仍逼不出蛛丝马迹。
他以为宫里出了大事,不敢怠慢,日以继夜地提着一颗沉重的心策马奔驰,在中途换马补给粮食时,也只敢稍留片刻而已,他和他的十一名将士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长途跋涉赶回来的结果,发现——
除了跑不动的侍内大臣、一群皱着花脸的老宫女和无聊得可以在龙柱上堆巢的蚂蚁外,宫中的气氛闷得像个发不起来的烧包一样。
喘得跟只老狗的拓跋仡邪气得火冒三丈,被人戏耍的怒意多得可以将一大锅油烧开,由于处身龙廷,他不便发作,只好憋住一肚子的窝囊,转回自己的老窝——
仡天府。
于思满布的他一脚才跨进门槛,战袍与武器尚不及卸下,整人冤枉的御旨又传来了,外加一封密文。
这回皇上竟然要他权充轿夫,不计代价地将前任司徒大夫窦宪的三千金护送到山北的别宫!
这又是哪门子恶劣的玩笑!他拓跋仡邪打了将近五年的仗,从没这么倒楣过,稍早时,才与那个小贱妇狭路相逢,差点将她踩死,好不容易才从余悸平复,下一秒,却又跑到她跟前去面对她!
幸运的是,窦惠很合作,不用他翻脸便自动上了轿,倒是她那个叫喜崽的跟班难搞定,非得要他命人重掴她两掌才认清没她跟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