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眼看气氛僵持不下,这才恭敬地拱手,踩着喀喀作响的木屐跨下木阶,高傲地走经拓跋仡邪的身旁,还刻意地挽袖捂住鼻子,以表示轻蔑的程度。
拓跋仡邪目睹对方神经质的模样,没有火恼,反而轻笑出声,眼带玩意地目送温贵大摇大摆的行姿。
等到他回头看见窦惠哭丧着脸,满不情愿跟着父亲入屋后,他的笑容倏地不见踪影了,但继而一想,也该是这种结果的!
遭人冷落并非头次碰上,因此他认命地接受这种下场,只是一股遗憾油然生起,他竟然连向“吴窦夫人”说声对不起及和窦惠道声谢的机会也没有。
但这亦不失为一个道别的良机,因为要他这个唱戏的巴结奉承容易,但要他剖心掏肺地言谢,可就难了。
于是他将破旧的缰绳卷上大手后,静静搔弄了马颈,马儿就着他的大手摩蹭一会儿,善解人意地掉转头,跟着主人往门外走去。
不料,走不到十步,有人从后面追上来,“这位小阿郎!请等一等!”
拓跋仡邪诧异地回头望,只见一名穿着高尚的老仆碎着小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快?!这已经是他最慢的速度了!拓跋仡邪不想提醒对方跑得慢的原因是出在那双笨重的木屐,因此保持沉默。
“小哥,本人是此府的总管赵廉,代表窦老爷向您道歉,刚才的怠慢全是因为场面混乱,他不想让旁人多做揣测,现在,如果您方便并且不嫌弃的话,请随我入屋吧!”
“可是我并不方便。”率直的拓跋化邪向来是有话直说的,顾不得客气与否。
“啊?”对方被他近似无礼的拒绝吓了一大跳,“这……”
“因为我还有家人得照顾,恕我无法接受窦老爷的招待。”
仆役闻言松了一口气,和蔼地说:“这个我知道,窦老爷的意思是既然你人已在这里了,不如就让我出去请你的族人进门来,当然,如果你肯为我引荐你的族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现实把拓跋仡邪训练成一个实际的人,他不愿这个和善的老总管误会自己的身分,便坦然说:“我是被窦惠小姐买下的奴工,你们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
赵廉体谅地笑了,“你的身分为何我不管,我所管的是,你目前的身分仍是窦老爷的客人,如果你拒绝的话,惠儿小姐会很难过的。”
拓跋仡邪迟疑了好久,领着赵廉走在前头,“好吧!就看在她的面子上吧!她……没挨骂吧?”
赵廉耸了一下肩,跟了上去,“这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女儿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名陌生男人抱在马上骑的话,我是绝对会让她吃一顿鞭子的。”
拓跋仡邪荒谬地愣了一下,“她……还是个小孩子啊!”
赵廉的脸幡然一变,非常严肃地说:“不是罗!她已十二岁,可以嫁人了。”
十二?!天啊,西域的女孩在这种年纪是熟得跟粒哈蜜瓜一样了,怎么可能有像她这种形状的长豆?他还以为全身干扁的窦惠只有十岁而已,而猜她十岁,那还是因为她个子高的缘故。
现在她可以了解窦老爷有怒无处可发的痛苦,因为窦惠天真的以为她父亲纯粹是恼她不听话,殊不知是烦女儿少了一根“男女之大防”的筋。
☆☆☆
空荡偌大的房间内,窦宪跪坐在席上,双手环抱胸前,歪着脑袋紧瞅着女儿瞧。
瞧她还是个孩子模样,但他却得提醒她身为女孩子的危险性,或许他该等惠儿的娘醒来后,再让她肩起这个责任;但随即想到,娘子跟女儿一样天真,能否把他的意思传达给女儿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更何况不趁此机会开导女儿一顿的话,时效过了,她准会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
于是他端挺起胸,从袖里掏出一柄扇子,朝女儿重点了一下,警告地说:“惠儿,今天这番话本来是该留予你娘亲说的,但是你娘病了,所以爹只好代劳了。”
窦惠将头点了下去,表示知道。
“告诉爹你多大年纪了?”
“十二了。”
“十二岁了!你可知道,你娘在这个年纪时已经进了窦家,三年后,就生下你了。”
窦惠拧眉想了一下,为这不搭轧的话题纳闷着,然后慢摇了头,“娘没跟孩儿提过。”
“你大姊窦媛七年前嫁到平城时也是这个年纪的。”
“嗯!”窦惠仰头想了一下,“好像不是,她是十四岁才嫁的。”
“那你记不记得你二姊窦娟是几岁于归的?”
“就前年嘛!”
“几岁呢?”
“十三。”
“有几个娃儿了?”
窦惠不解地问父亲,“爹,你是不是连姊姊们的岁数和自己有多少个外孙都忘了?”
窦宪脸一绿,扇子一撑,不怏的说:“什么话?爹四十还不到,怎么会忘?你别老是在我说东时就扯到西,快回答我的问题!窦娟生了几个娃儿?”
“两个啊!”
“那你知道小孩子怎么来的吗?”
“这我知道,石榴里蹦出来的嘛!”
窦宪听得差点击胸,但他强忍大笑的冲动,蹙眉问:“谁跟你这么说的?”
“我娘啊!小时候曾去过白马寺,看见石榴长得这么大,”窦惠用自己的双臂画了一个小圆,“我就问娘,为啥白马寺的石榴比我们家的石榴大得多?娘就说,因为白马寺的石榴里面住了小儿,如果城里有妇人求子不得,只要偷得一粒石榴籽,回家种,等籽发了芽,那么来年得子便有望。”
窦宪听得想一头撞墙了,“妇人之见,简直是瞎扯一气!”
“才没有!娘就是这样做,才生下窦宛的,爹想想看,您讨了三任老婆,都是连生女儿,母亲是第四任,如果她没那么做的话,我们家一窝子都是女生了!”
“那是巧合!”
“可是……”
“别反驳!生窦宛那件事,爹说是巧合,就是巧合,你那时才五岁大,娘即使说了一大串,你还是不会懂的。”窦宪气恼地将肘放在小几上,“怪来怪去都是我的错,没让你跟姊姊们进织房学手红,让你白念经书、药理,到头来还不是该嫁人。”
“爹!我不要嫁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窦宪的确答应过,但那时她七岁大,谁能料到她的记性会这么好,老把儿戏的话当真,“不要嫁人,并不表示你可以这样任男人搂搂抱抱!”
“任男人搂搂抱抱?!”窦惠一脸冤枉。
“你敢说载你回来的少君没有搂着你、抱着你吗?还没羞没臊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知不知道你的名誉已经毁了一半!”
“爹,他是怕我摔下地啊!而且人家甫从外地来,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
“所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而你之所以犯错,就是因为我没把你教好,总归一句话,错在本人!”
“爹,这事跟您没关系的,您为什么要把错揽上身呢?”
“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愧疚!”窦宪从席位上起身,双手背在后,说:“不过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丑事,倒让我有了一个拒绝别人提亲的借口。”
“提亲?!”窦惠愕然一愣。
“三天前刘宋的朝阳王送来密函,意在迎你南下,打算征你为信女,好进官选妃。”
“选妃?!为谁?”
“有消息传来,刘伟之将于近日内被封为太子,如果一切不变的话,他希望你能南下至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