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自己舍不得买半件衣服,却给她买了一套又一套、满衣柜的漂亮舞衣;姊自己常忙到腰酸背痛,却只买钙片给她吃;姊只用橡皮圈圈住长头发,却买给她各式各样的发饰……姊当然是最疼她的啊!
泪越滚越凶,她气炸了,为什么坏人那么坏,为什么要破坏她们姊妹感情,是不是嫉妒啊?
匆匆扣上锁,她把一堆日记本全塞进底层抽屉,不顾一脸的眼泪鼻涕,她抓起钥匙急急往外跑,她要告诉姊姊这件事。
打开门,她一眼看见在门外徘徊的品帧。
抬起可怜兮兮的浓眉大眼,她哽咽半天,「你可不可……」
话没说完,他答了话:「可以。」
「你说可以的……」
下一秒,她投入他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腰,泪水在他胸前作画,带了咸味的泪水熨贴在他胸怀。
他用他的体温包围住她,让她的伤心在自己胸前融化。
她哭了很久,眼泪没断过、啜泣声没停止,在他开始担心起她会不会脱水时,终於,她哭累了,用力吐口气,停下啜泣,继续靠回他胸前。
「你要我做什么?」品帧问。
「什么?」思颖听不懂他的问话。
「你刚刚问我可不可以……你没说出要我做的事。」将她额前散发拂开,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珠子水汪汪。
「我要你听我哭……」说著说著,眉头紧了,哭的情绪又想泛滥。
「好,不过……等一下。」
品帧拉她进屋,打开电灯,倒来一杯白开水。「先喝下水,想哭再哭。」
「好。」思颖就口,乖乖喝掉他手中的白开水。
品帧担著的心,停止摆荡。
屋子里没有沙发,她和他并肩坐在墙角,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子里,一男一女相依偎。
「品帧哥哥……我真的好想死。」
「你知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处罚自杀的人?」品帧的回话很突兀。
「因为他们不爱护生命?」品帧哥哥哥是不希望她自杀?
「不对,因为孟婆汤太贵,奈何桥的整修工程款还没拨下来。全球经济不景气,连阴间都要推行全民节约,死人太多会造成困扰。」他是商人,只能用这种冷笑话来安慰她。
不过,不管笑话冷不冷,思颖仍然破涕为笑。
用手帕抹去她满脸泪,品帧向她自我推荐,「如果你哭完了,想找人倾诉,我是个不错的对象。」
「你要听吗?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我告诉你……我姊姊不爱我……」这是个重要议题。
「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我胡思乱想,是姊姊写在日记上的……」
话起了头,就再也停止不下,她不停地说,说了委屈伤情,说了过往记忆,她把关於自己的一切全向他诉尽。
於是,他知道溱汸反对她喜欢毅爵,晓得思颖和溱汸只是表姊妹,晓得溱汸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她身上,对於她们姊妹,他的心里画出了大概的轮廓。
当然,他也分享了有关自己的一部分,比方他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被傅家领养,他对又慈只是爱护,不是爱情……
这天夜里,他们相依,说了一夜话,从彼此的童年到心底秘密,从同理悲伤到分享快乐,思颖的难过在一点一滴倾诉中,慢慢沉淀……
依著他、靠著他,思颖不再觉得孤单,抓起他的大手,贴在心头,他稳定她每一寸不安心情。
第七章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亲爱的妈妈:
你知不知道江善薇多怕你?昨天,我将颜料塞进水龙头里,旋开水龙头,鲜红的自来水流出来,吓得她全身发抖,夜里,她抱著佛珠念念有词。
前两天,我将那份写著你横刀夺爱的旧报纸放在她床头,她一看见报纸上的你,忙推开报纸,把自己埋进棉被中,她说她错了,求你放过她,她不是存心把你赶下舞台,不是存心逼你走投无路。
妈妈,你愿意原谅她吗?我不愿意!她的「不存心」让我失去欢乐童年,失去一个疼我、爱我、照顾我的妈妈,所以,我不原谅她,绝对不原谅!
收起日记,溱汸将随身听收进口袋,噙著一丝冷笑,走向她的病人。
大白天,江善薇把所有窗帘打开,亮晃晃的光线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室内。
害怕阴暗?以为有太阳就能防得了恶鬼?错!她心中的魔魅,再多的阳光都驱散不了。
「傅太太,我帮你做按摩好吗?」溱汸问。
斜躺在床上的江善薇,眼眶下有一圈暗沉。昨夜不得好睡?人呐!举头三尺,神明睁大双眼看。
「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眯眼,深刻的鱼尾纹里,写满她的、心虚。
不该有的东西?是当年她请媒体拍的照片,还是她发布的不实消息?
那时候,她是怎么跟记者说的?她说:「穆意涵在台面上是个风光舞者,其实私底下和妓女没两样,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向各大企业家求证,她和多少人有一腿?」
多么恶意的毁谤!这些话,溱汸在心底记了一辈子,她可怜的正妻姿态,赢得多数人的同情,四起的挞伐声将妈妈逼下舞台。
原本,溱汸要思颖成名,想的也是这一件,她要思颖替妈妈平反,把当年的旧帐从人们记忆中唤出,让大家清清楚楚,对不起妈妈的是花心风流的傅易安,是他强势霸道的恶妻,是他们联手谋杀了一个舞者的生命。
溱汸没回答她的话,走到门边推轮椅,藉转身之际,手伸入口袋中,按下Play键。
天鹅湖的旋律在房里扬起,轻扬的乐声带给人们的应该是愉悦,但是江善薇的脸色却在瞬间苍白,她抓住枕头的手背浮出青筋,惊恐的大眼睛里满是惶然。
「是什么声音?」她指著溱访问。
「声音?没有啊!傅太太,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她微笑,一步步向江善薇逼近。
「把音乐关掉,我不要听、不要听!」江善薇尖叫,砰地一声,摔下床,她把自己缩向梳妆台边。
溱汸残忍地欣赏著她恐惧的模样。当年,妈妈也曾像她这样,躲在角落里,把自己蜷缩成团,喃喃泣诉。
妈妈哭著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晓得他有妻子,真的不知道。」
溱汸哭著把所有报纸藏起来,哭著抱住妈妈。那年,她年纪太小,面对社会的苛责无能为力;而现今,她长大了,有能力反击不公平,为什么要罢手?
「你听见什么了?傅太太,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天鹅湖的音乐里,夹杂著女子的嘤嘤哭泣,模糊地控诉著:「江善薇,你为什么害我?我没有勾引你丈夫,我不是妓女……」
「不要、你不要过来,穆意涵,不是我的错,你不要找我!」江善薇缩到角落里。
冷酷噙在嘴畔,恨意闪过溱访眼底。不找你找谁呢?
「傅太太,你在说什么?穆意涵是谁啊?她为什么要找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啊?」溱汸步步逼近。
当年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将妈妈逼上死角!在死角里,妈妈灰心消极,她连生存的欲望都没有。
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让她在学校里时时担著心,害怕妈妈自杀跳楼,每节下课,她都迫不及待冲向公共电话,投下一块钱,听听妈妈的声音,确定她还是好好的。
那个时候,思颖还小,外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妈妈有责任感,逼著自己安安稳稳过日子。
後来,思颖上幼稚园,她觉得责任已了,自杀想法常常冒出头,趁全家人不注意时候,在腕间划下血痕,一次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