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寒云轻轻摇头——世间就是有如许痴儿女……
而他的弟弟就是其中的一个。
无法可想的摇头。聂寒云说道:“……初八一到,你就带着他走,等八年后再回来,八年的时间足够你冷静思考了,如果八年后你带着学位和他回来,那么,你可以以姨太太的身份迎他进门,让他进我聂家的大门,而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知道这是这个一向开明的三哥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寒阳点头,然后跪下,给自己最尊敬的人行了这个世界上的最敬礼。
坐回到座位上,品尝着因为微凉而味道苦涩的茶水,聂寒云没有再看自己的弟弟,只是微微合上秋水一般的眼睛,然后在稀薄的水气后不为任何人所知道的轻轻叹息。
寒阳把自己和哥哥做的约定告诉了太平,太平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的异议。
毕竟,他不是这件事情中有资格抱怨或者否定的人,他没有这个权力。
他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寒阳的决定而已。这才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不过……被寒阳年轻的手臂抱在怀里,太平超然的想着:聂寒云不愧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商人之一,他很清楚,要是用强的话,只能更加增添寒阳的反抗精神,只能让他越来越逆反,这招却让他老实就范,而且现实——
寒阳这样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能适应外面辛苦生活的日子?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动手,现实生活是毁灭一切爱情的最切实手段。
才子虽有学,佳人虽有貌,但是若果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做铺垫,饶是张莺莺那倾称倾国貌也只能整日价灶台炉灶,哪有闲情去风花雪月?
流浪漂泊的日子只需要几个月,什么样的公子不屈服?什么样的爱情和誓言不烟消云散?
不是他悲观,而是世事如此,没什么样的感情可以不在现实之下屈服。
寒阳不会是第一个屈服的人,却也不是最后一个。
不过,他的和怀抱好生温暖,现在,就在他没有抛弃他的时候,让他能躲在他的怀里,做一个欺骗自己的梦,让他欺骗自己,固执的认为这个怀抱会永远的为他敞开……
因为,实在是好温暖……
这么想着,他闭上了眼睛,而就在此时,寒阳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太平……你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都会永远守着你……不让你不幸福的……”
誓言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徘徊着,扣在他腰间的手指也紧了几分,忽然,太平觉得自己有一种即将哭泣的冲动——
心里……好难过……
不是伤心也不是任何别的情感,只是觉得心脏的部位涨涨的,非常难受……
有什么正在心脏里生长……然后即将蔓延出来……
也许……抱住自己的少年是可以相信的吧……
和中国北方大地冬日里的干冷不一样,海面上的天气是一种粘腻潮湿呼在肌肤上的奇妙感觉。
海风非常冷,冷的象是要把人切割开来一样,但是又不象是冬天北方那种爽快的刺骨寒风,就象是用棉絮裹着的刀子软弱的用钝重的刀口在人的身上刮来刮去一样。
风的味道很咸,潮湿的寒冷里还有一种涩涩的苦味,缩在甲板水线以下的末等舱里,寒阳小心的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把晕船晕的很厉害的太平抱在怀里,尽量和旁边缩成一团正在呕吐的枯瘦妇人隔离开来。
太平现在只觉得恶心的要死,浑身上下都象是要拆散了重装一样的痛苦。
这就是晕船啊,在坐上这艘船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呢……
寒阳把他朝怀里又紧了紧,温柔的手指抚摩他的头发“再忍耐一阵子吧……等天亮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到甲板上去好不好?那里能比这好些。”
从旅顺搭船到日本,然后转登船去美国,这一路也至少需要个把月的时间,现在还有一半的路程,他希望太平至少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知道抱着自己的少年正在为自己担心,太平勉强压抑下喉咙里面升腾起来的不悦感觉,微弱的摇头,证明自己没事。
不能再让他担心了,微弱的摇头,太平苍白的容颜上努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然后,他小心的把脑袋塞到寒阳怀里,轻声的询问“寒阳……你不觉得这里难过吗?”这里气息浑浊,连褥子都是以前的人留下的呕吐味道,他这个贵公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气氛?
寒阳却不在意的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我当初在东北的深山老林和采参的队伍迷路了,那才叫一个状况凄惨呢……如果不是及时被人发现,当时没有食物的我们,大概就要杀掉队伍里最弱小的人来吃了吧?跟那时候比起来,现在不是在天堂一样?”
“……”听着他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太平不禁从他膝盖上抬头看他,却望入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里。他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修长的指头紧了紧“……那假如没找到你……你会吃吗?”
“怎么会?我又不是野兽。”寒阳失笑,在笑完之后却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凝视着问出这个问题的太平,然后温柔的微笑“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我就会吃了……”他轻笑,“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活着回到你身边……”
听他这么说着,太平觉得一种奇妙的东西从他的语言里流淌了过来,某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凭借着语言作为媒介进入了他的身体——
身体中的某一部分被这样的话语充满着。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侧头,把自己塞到少年的怀抱里,然后闭上眼睛。
似乎,晕船的症状好多了……
第四章
在公历的3月末,寒阳和太平到了纽约,当他们到达纽约的时候,这个充满了活力的城市刚从夜的怀抱里悠悠苏醒——
象是被剥去蛋壳的熟蛋一样泛着青白色的天空在踏上这块土地、身无分文的两个男子面前展现了开来——
似乎延伸到人的灵魂深处、没有边际的蓝天在他们的眼睛里蔓延开来。
纽约象是一只正在从美妙的酣睡中苏醒,精力充沛而慵懒的美丽巨兽,而从城市每一个角落生起的黑烟,则是只这只巨兽不经意之间抖落鬃毛所留下的痕迹。
站在对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异国街头,太平小心的朝寒阳靠了过去,细长而纤细的手指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个城市有一股奇妙的臭味,天黑压压的,满街走的人都奇形怪状的,深吸了一口气,太平借着街道边正在渐次熄灭的汽灯最后的微弱光线,看着身边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
“寒阳,咱们今天怎么办?”他低声问道,而他身边的男人手里则捏着一张下船时候买的地图,正在研究。
找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中国城在地图上的位置,寒阳拍拍太平的肩膀“我们先到中国城里去,在那边看看有什么包住宿食物的店需要人手好了。”
太平点头,忽然听到从他身旁走过,一个黄头发女人好奇的看了眼他们后说了句什么。
他听不懂,只能在那个女人的注视里朝寒阳的怀里缩了缩。
发现了他的恐惧,寒阳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微笑“不怕,那位夫人在称赞你长的清秀。”
“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寒阳扶着他的肩膀向前走去“听得懂,我小时侯念的是教会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