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你母亲的影子。那场车祸後,靖嘉认定了你母亲是听到他将终生在轮椅上度过才弃他而去,他自暴自弃,自惭自悲,甚至於连找到你母亲问明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他口里说著祝福,心里却不能不恨,恨桦姐也恨自己的残障。」
「我母亲的爱换来的是他的恨?不值得!」
「他那时天天喝酒,企图用慢性自杀来结束自己。我不能说他没错,可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谅,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大男人,突然倒下来、再站不起来的挫折有多大?
「那时候朋友、亲人对他的支持都没有意义,他真正想要的只有桦姐的陪伴,
「我想公公婆婆一定在当时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他们找来了好多个神似或貌似桦姐的女人让靖嘉选择,我就是其中之一。很幸运地我被选中了,说选中是好听的台面话,真正的情况足——醉眼迷蒙的靖嘉,随手一指,指在我的照片上,我就这样成了莫家的媳妇。」
「你可以说不要的。」白玫脸上行著动容,是多大的挫折会让一个刚毅男人企图用自杀做结束?
「我说过『幸运』两个字不是吗?在见到靖嘉的第一眼时,我就爱上他了!奇怪吗?世上真的有一见锺情?我很难解释!
「那时靖嘉被迫坐在相亲桌上,一脸的宿醉未醒和不耐烦,这样子的男人实在制造不出好印象的,可是我就是爱上这样子的他,不管我的父母怎么劝我,我都执意要嫁入莫家。
「到最後,他们没有办法了,只好语重心长地说——女儿大了,留也留不住,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命,当父母的能帮上几分忙呢?」
「你爱他?为什么?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怎敢这么大手笔投资,不怕血本无归?」
「你问进我心底深处了。我爱了他整整二十五年,他心里却从来只有一个叫叶桦的女人,我不知道这项投资算不算彻底失败?」
「你後悔了?」
「曾经後悔过!不过我渐入佳境了,想不想知道我刚嫁进门的情况?那时称呼你父亲为烫手山芋一点都不过分,谁接手谁倒楣。
「婚礼当天他缺席了,由他一个表弟替代娶我入门,脱下白纱礼服,发现他没出席婚礼的原因是——他醉死在洒乡中,怎么有力气爬得回来结婚?」
「你该当场拂袖而去的!」
「凭良心说——我想过!可是哭过一场後,我告诉自己认命,这条路是我臼己选的,再崎岖也要硬著头皮走下去。
「於是,我卸完妆、洗过澡,拿起抹布把满地的呕吐物清乾净、换上床单,扶他上床睡觉,隔天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踢下床。
「当时,尚未全然清醒的他,对我破口大骂:『这是叶桦的位置谁都不准侵占。』我才知道,他心底有著另一个女人。」
回首过往,淑纹的眼眶仍然忍不住泛红。
「之後呢?你怎么熬出头?」同是女人、同是脆弱的一颗心,她无法不心怜。
「我当了六年有名无实的妻子,他处处挑剔我,欺我、骂我、拿东西砸我。你看,这是一次他发酒疯拿酒瓶扔我,留下的伤痕。
「还记得那天是个台风夜,我独自撑著伞到医院缝伤口,伞开了好几次花,我忙著闪避迎面过来的空瓶、垃圾,忘了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不过,那天後我的日子稍稍好过些,至少我帮他做复健按摩时,那个叫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不再推开我或是恶言相向。大概他心里想,家庭暴力都没办法甩掉我,再骂我、再刻薄我都无济於事了。」
「你哪来的勇气撑下来?」
「别问我这句话,连我自己都怀疑,但比起你的母亲,我觉得她更是勇敢得令人敬佩。
「在我们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多么不容於世的事情,知道吗?决定耍生下你们就等於决定自己将牺牲一辈子,再无出头日。难怪皓尘会说,我和桦姐是属於同一类人,因为要爱上你父亲,真的需要好多好多勇气,」想起往事令人欷歔。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开始接纳你的?」
「那时,公婆、父母都认为只要有一个小孩,我们的关系就会变得好些,他们不断鼓吹我生下孩子,但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办到的,总不能让我到外面找人代劳吧!
「有次,靖嘉又暍醉了,把我错当成桦姐要了我。翌日,他懊恼得不得了,从此他不再酗酒,不让自己再有机会把我错当成桦姐。
「但是那一次我有了姜垣。当时,我想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他还能怎样?好好玩,我们这对夫妻成日战争,看谁会先低头妥协,他赢了——我离开,我赢了——誓言占住莫夫人位置不放。」
「你赢了!」白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个坚忍的女性喝采。
「是的,我赢了!帮我赢得这场战争的是姜垣,靖嘉对我虽然冷漠,但是他非常疼爱孩子,他夜夜帮姜垣念童话书,陪他入睡。
「姜垣要求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我才能搬出客房进驻主卧房。
「是姜垣问了声:『为什么别人爸爸都要去上班,你不上班?』他才回网公司,重新出发。
「唉——十五年……这段路好长、好长……漫长得行几次我都差点要放弃。
「然而,靖嘉虽然又会笑,又会生气,似乎有了人的正常情绪。可是,我明白,他不会真正幸福了,因为……桦姐……他最深的爱恋,始终盘踞在他心底深处……白玫,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这算是赢还是输?」她面向她,嘴角有著无奈笑容。
「母亲去世了,再不会有人和你抢夺,你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掳获他的心。」
「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我总认为——人不在,留下爱。人在的时候,会日久生情、情生厌;人不再了,只留美好、只留回忆,任谁也无法相梦争些什么。」
是啊!就像她永远无法和庄书瑾争爱。她走了,带走圆满、带走他的心、他的爱。
她能去向谁抗议?不能!她只能选择待在他身边,享受他没有心的体温,或者选择远离,让自己也像书瑾……只活在他的回忆里。
「我同情你。」白玫诚恳地说。
「我不要你同情我,只要你原谅你父亲。他的自卑让他失去参与你们成长的机会,让他此生与你母亲终成遗憾,如果是惩罚,也够了!不要再去恨他,人生对他已经有太多的不公平。
「相不相信,当皓尘带回来你们的讯息时?他好高兴,一心一意只想接回你们,忘记他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
「不过老实说,当时我也是高兴快意的,我私心里存了一丝丝希望,以为桦姐的出现会治愈他的心,等他的心重新活过,等他的心重新有了爱人的能力……那么,说不定他在爱桦姐之余会爱我一点点。」
「淑纹阿姨……命运对他不公平,对你也不见得公平啊!你为什么要设身处地替他著想、替他说话?」
「没有办法啊!谁教我爱他?你不也是,爱上皓尘……他也是个感情受过创伤的男人,要爱他就要学会包容,就要学会不计较。
「白玫……你感情路注定要走得辛苦?但要勇敢坚持啊!
「唉……我们家四个女人只剩下红玫了,但愿她的情路可以走得比较顺利。」她真心诚意地把叶桦、红玫和白玫看成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