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几岁?」夜光拧著眉问。
「应该是六岁吧我想。你也知道叶殊那家伙话少,不大讲自己的事,这些东西都是我硬灌他酒逼他说,再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那个连自己都醉到吐得稀巴烂的恐怖逼供过程,实在是不堪回首呀。
他皱起眉,缓缓继续:「本来呢,他妈妈要跟情郎双宿双飞那一晚,是有打算要带他一起走的。结果想也知道,那个男的对於多带一个拖油瓶上路这档事非常有意见,两个大人边开车边讨论究竟是要丢了他还是带他走,最後……唉,他妈妈也够狠心的,居然就把他扔在路边任他自生自灭。你想想,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穿著睡衣在大马路上边哭边追在车子後头跑,又是大半夜的,不出事才怪!车祸就是这样发生的。」
「车祸?」虽然是遥远的往事,夜光还是听得一颗心都揪紧了。
「对呀,那时候伤得不轻,又是手术又是复健的,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本来个性就不怎么阳光了,这下子变得更难搞,回家以後又跟那个继母合不来,他爸乾脆送他去读学费贵得要死又古板得要死的贵族寄宿学校。」没想到正好结下了他们两人的不解之缘。「我呀,就是在学校认识他的。这小子在学校里可红了,一张俊脸比那些电影电视明星还抢眼,定到哪里都有一堆花痴小妞把他当神像膜拜,偏偏叶大爷他下层当好形象的万人迷,行为乖僻嚣张得不得了,又搞乐团又狂开地下Party,三天两头被请去校长室喝茶。後来有一次,他聚众开Party,还上台表演了一首自己写的歌,歌词内容主要就是在抗议校风过度保守,学校那些老家伙气到差点没爆血管,发起飙来退他学。他拎著行李回家,结果又被他那个无情的老爸骂他不孝于、败坏家门,拿了扫把一拐子轰出门,从此以後他就没再回去,我跟他也因为这样而失去联络了。」
十七岁的少年,定到哪里都被驱逐,却没有人真正想过,看似狂傲不羁的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归属感,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啊!夜光忍不住叹息。
「那……隔了这么多年,你们怎么会再遇见对方的?」茫茫人海,能够再度相遇,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嗯……这我也只能说命运真奇妙了。几年前的一个大雪夜,我受邀去参加口Downtown一间新Pub开幕兼耶诞晚会,没想到他正好是当晚表演乐团的主唱。他一站上台我就傻眼了,满脑子只想著:妈的这家伙居然还活著,而且居然还是那副又帅又肢的死样子,也不知道要给我个消息,亏我担心他担心得要命!」
范克衍嘴角微扬地笑著回忆:「话说回来,那天有够好玩。他才开场唱了一首歌,气氛马上炒得火热,没想到跟著就冲进来一堆条子说要临检,一检查就搜出了好几十种禁药。这下子还得了,场子里一大票人全被抓进警局里蹲唱圣诞快乐歌,我和叶殊只好在警局里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後来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在玩音乐,专搞地下乐团,跑一些Pub。舞厅表演。说真的,以他的实力和外表,要出名根本不是问题,偏偏他个性又孤僻,人又难相处,三天两头就跟团员吵架拆夥,搞得自己三餐下济凄惨落魄。不过呢,多亏他遇上了无敌王牌经纪人我,之後当然就一路星途长红喽!」
「然後呢?他一直没有再回家?也没有他妈妈的消息吗?」
「然後——」
「没有然後了。」低沉的男声打断他们的对谈,两人不约而同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叶殊手横胸前伫在电梯旁,表情高深莫测,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说故事的时间结束了。」他冷冷地说。
第五章
叶殊是不是认为她太鸡婆太爱探人隐私了?夜光手中做著整理床铺的动作,脑子却始终想著刚才发生的事。表面上,叶殊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从他赶走范大哥和一脸不快的表情看来,他显然对过去被拿来当作讨论话题而感到非常不高兴。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口长长的气。光是今天一整天,她为叶殊叹的气,恐怕就超过一整月份的量了吧?她当然不希望被叶殊误会自己是那种爱挖人隐私、喜欢八卦内幕的人;但是,她更在意的是,他的悲伤童年、被放逐的青春岁月,会不会成为一道他永远无法跨越的生命阴影?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拥有带给他快乐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呀。
「你在做什么?」叶殊懒懒地倚在门边,不怎么起劲地问,眼眸底下两抹阴影,整个人看来疲惫不堪。
「喔……我把床整理一下还给你。谢谢你昨晚让我睡在这里。」她关切地审视他的脸色。「你看起来很累,要下要试著躺一下,不要想太多,说下定马上就会睡著了。」
「打从哪时候开始,我的睡眠也纳入你的管辖范围了?」他走近她身旁,一掌拍掉她摺好的棉被。
夜光并不在意他的粗鲁举动和问话;相处了好些日子,她逐渐摸索出他的个性,清楚他其实是那种标准面恶心善的人。就像昨晚一知道她发烧了,他立刻火速召来医生、准备了温度适中的温开水让她吃药,甚至还很大方的把床让给她睡……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个以伤害别人为乐的人?
「你武装起自己,筑起很高的城墙,让谁都不能靠近你,可是相对的,你也困住了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不是吗?」她伸出左手,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的脸颊上。「看,人们互相接触的体温多么温暖,只要你愿意敞开心陶去感觉,这样的温暖是恒常存在的,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活得像一只刺婿呀。」
她一字一句正中红心的话和温柔的抚摸,几乎让叶殊高举白旗投降。不过,只是几乎。他讨厌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去摊放曝露在她眼前,更厌恶她用那种同情、可怜的眼光望著他!
他别开脸,一手指著门口,语气冰冷地下令:「滚出去。」
他不需要她来告诉他应该怎么活下去!如果他不武装起自己,最後往往会尝到心碎痛苦的滋味,既然如此,他宁愿孤独、宁愿寂寞,不去爱任何人,当然也就不会被抛弃、被背叛、被伤害,那么至少他还可以保有一颗完整的心。
夜光欲言又止地望著他,静静地,退出了门外。
下了楼,她抱著毯子窝在她的专属沙发床上。万籁俱寂的深夜中,叶殊焦躁的踱步声格外清晰,使她也翻来覆去睡不成眠。
为什么她会这么关心叶殊?这么希望他能够活得快乐一些?而这份关心,甚至远远超越关心一位普通朋友的范畴?她忍不住反问自己。
难道说,这种无法言明、源源不绝、自胸臆沸腾涌出的感觉,就是「爱」了吗?她真的爱上这个狂妄霸道、目中无人、脾气暴躁又自我中心的男人了吗?
而爱情的种子,又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悄悄萌芽生长的呢?
第二次见面,他就强吻了她;他会毫下怜香借玉的吼她,还动不动就摆出那张起码在北极冷藏了十年以上的寒冰脸……他的缺点简直多得数不清,但是,她从来不曾对他有丝毫反感,甚至是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