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说话,脸上冷硬的线条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妈妈的眼角淌下了泪,分辨不清是因为后悔还是哀伤?
“非翊,快叫爸爸,好不好?”她推了推始终愣着的儿子,“请爸爸照顾你们,拜托他好不好?”
“爸爸?”非翊不能理解,只是困惑地望着妈妈。
“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没有让妈妈有开口的机会,男人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装模作样了。”
“非翊,快叫爸爸呀!他真的是你们的爸爸呀!快点喊他,好不好?”妈妈有些激动的摇晃着非翊的身躯,一旁小小的非翎已经害怕的哭嚷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非羽望着眼前混乱的情景,竟感到有处脱序的悲凉。
妈妈说,这个男人是他们的爸爸?是什么意思,非羽真的不懂。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是亲切的,因为他的言语是那么地无情,甚至连一丝一毫动怒的意愿也没有。这个男人的心,是比极地的冰层更加冰冷吧?
“非翊,妈妈拜托你。”
“爸爸。”非羽往前移动了一步,出自于挑战性地脱口唤着。
她的声音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切过这样的紊乱,残留下两半的漠然。紧接着,在所有人皆来不及反应下,一个巴掌直劈而来,她向后硬生生摔了出去。
“非羽?”妈妈惊恐地想抢上前来,非羽却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起头凝视着这个男人。
她注意到玻璃镜片后的双瞳,竟同他们一般的深黑苍紫。她想起已逝的那个爸爸,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眸。
“我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我讨厌你。”男人以不含情感的口吻,这么对非羽说。随后,他别过身,冷冷地吩咐管家,“把小鬼安置好,那女人带去西翼。”
他们就这样被收留了,回到了亲生父亲的兑家宅邸,成为外人眼中羡慕的焦点,完美完善完全的兑家人。然后,非羽渐渐明了一些事,关于红杏出墙、携子私奔的母亲,曾经以为是亲爱父亲的男人,还有拒绝承认他们的亲生父亲。
在那之后,她了解到可爱的童年,不过是某种污秽背叛的幻景,而那段辛苦艰难的岁月是犯罪之后的惩罚。真实的自己,是如此深刻被讨厌着、厌弃着、诅咒践踏着,全然没有价值和意义。
所以她反抗、争辩、对立,努力抓住足以肯定自己的东西,她努力让围绕身边的人都乐于接纳她、关心她、并且喜欢她,借此去遗忘、去逃避属于过去一切的种种,经营另一段生活。
可是李洵说:“我讨厌你。”
为什么?缓步返回家中的非羽怎么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否定,她心里全是满满的伤痛感。
她伸手按下门铃,因为无心掏寻钥匙。过没有多久,便看见叼着披萨的止境出现在门板之后。
“聚会结束了吗?”
“嗯。”非羽点点头,疲惫的走进屋内。
“要不要吃披萨?刚刚才送来的,还热腾腾呢。”止境看见她的落寞,并没有多说什么。“今天去工地打工,赚了点钱,所以要好好款待自己一下。”
“止境,”非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好,只是有点不懂。”
“不懂什么?”止境的神情充满了体谅和温柔。
“李洵说他讨厌我,就和爸爸说的一样。我只是不明白,似乎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跳脱被讨厌的命运。”她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做,也不会有用的,是吧?好想亲口问我的母亲,她对婚姻的背叛,让我失去自我肯定的能力,让我终共一生寻找不到幸福的可能,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不会的。”止境伸手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都可以幸福的。”
“是吗?”非羽淡淡地开口。不是询问,而是自语。
第四章
想要得到幸福,像要振羽离开所有的痛苦,想要前往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只是被折断了羽翼,被烙印了错误,是不是就注定了一生一世无法翻改的命运?
非羽反反复复思索着,始终没能把注意力集中。与李洵练习双人舞时她没有办法去注视对方的眼眸,也感觉不到对方的旋律,跳得生涩且错误连连。
为什么会被讨厌?她是否做错了什么?她无法明了这种感觉,除却亟欲抑脱的记忆牢笼之外,内心的某个部分有着被践踏、被否定的伤感。她恍惚着,像是漫无意义般在无坪上持续漫游。
李洵举起了她,这原是舞蹈的一部分,然而就在他顺势将非羽横甩抛向一侧时,应该轻盈降落于地的非羽,却硬生生地摔了出去。
“砰”的剧烈声音响亮得吓人,舞坏上所有人顿时停步,惊骇地瞥向半趴在地面的非羽。
李洵愣了,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从练舞开始便注意到她不很专心,只是他也困囿于昨晚的对话中,也就没有多留心她的状况。
非羽微微挪动了身躯,抬起的面容上是紧蹙的眉和咬紧的唇瓣,盘起的发已四散凌乱。
“要不要紧?有没有摔伤哪里?”他关切地走上前,蹲低了身询问。其他的舞者亦陆续围拢过来。
非羽摇头,不愿意回答。这重重的一摔,她全身的骨头像快散了般的疼痛着,只是在李洵面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流露一丝脆弱。在她眼前的这个舞伴,是讨厌着自己的人,是像父亲一般,否定自己存在价值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对方再看不起自己。
“让我看看。”她越是佯装没什么事情,李洵内心的怀疑也就越强烈,模糊之中,他也忘记自己说过对非羽的不满,反而急切地想挪开她按压住的手臂。
“没事的。”见他关心地伸手过来,她慌张的强调道。
“让我看。”李洵执意要扳开她的手,基于一种没来由的关心和急躁。
“我说过没事的。”非羽用力地说,面容上是完完全全的拒绝。李洵停下动作,显然对她的拒人于外异常惊讶。
“你们俩到底在做什么?”老师铁着一张脸不悦地走近。她蹲下身,一手扳开非羽的手,“究竟怎么回事?”
非羽的手臂上横擦过一片伤口,在粗糙的摩擦面上纷溢出腥红的血珠,随即又汇聚而成一道细细血流,缓缓流下手臂。
“该死!”李洵脱口而出。非羽的擦伤面积不小,想必是颇痛的吧?他的心里有种不舒服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醒在喉头般,找寻不到理由。
“怎么弄成这样?”老师的口吻像是自言自语,迅速地检查她的伤口,然后稍稍安心地说:“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你去医务室把伤口处理一下。”
“谢谢。”非羽站起身,含含糊糊地说,随后离开了舞坪。
李洵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竟有种被遗弃的孤寂感。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既然是双人舞,就应该培养出彼此信任、依靠彼此力量的默契。”老师的目光停留在非羽消逝的方向,悠悠地对他说,“如果两个人的心无法沟通,拒绝信赖,那么即使技巧再精湛,充其量也只是跳舞的机器罢了。”
“我想,你应该可以明白这个道理吧?”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问问自己是为什么而跳舞?还有你的舞伴是为什么而跳的?想要展现出什么?想要传达些什么?或者说,你所做的所有事情,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世界上的事情其实是很单纯的,可惜的是,人类让它变得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