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羿翔没有说下去,后果如何彼此都心里有数,实在不必多废唇舌。
「阿正?方守正吗?」卢太平忽然抬起头,迷惑不已,他对那家伙做了什么事吗?喔!对了,他让方守正的父母被叫到学校来约谈,其它好像还有什么不愉快,可是他不在意,也想不起来。
开玩笑,要一桩桩一件件记着,那还得了!方守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而已,要不是刚好和他同班,谁想得起他姓什么名什么?
林羿翔把散落的衣物踢到卢太平面前,表情冷峻。
卢太平连忙低泣着把外衣一一穿上,眼睁睁地看着陌生男人扬长而去。
而林羿翔则回到空无一人的校园,把相机放回教师休息室的橱柜里,里面是空的,始终没有底片。
不知为何,在回学校的路上,脑海里一直浮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古谚;也许是自己的影子跟得太紧了。
***
将近十点,方守正先在书店里闲晃了一阵子才回家,一进门就被脸色铁青的父亲用绑成一束的竹枝痛打一顿,又在客厅神桌前被罚跪,祖宗牌位和菩萨像居高临下,冷眼旁观这场「冤案」。
方守正心有不甘,一边跪着抹眼泪一边抗辩。
「我没有揍同学……」
方守正的父亲方文强气得破口大骂,来势更加凶猛,「老师和同学都看见了,你还要狡辩?知不知羞啊?」
「是真的,不信问阿邦就知道了……」方守正一面用手臂抵挡落在身上的竹枝,一面抽抽噎噎地反驳。
「他是你的好朋友,当然处处维护你,他的话怎么能信!」这就是刘兴邦向老师和范进举解释到声音沙哑的结果--家长和老师难得地产生共识。「我和你妈明天到学校去,你给我向老师和同学认错!」
方文强不准他上床睡觉,罚方守正独自跪在神桌前静坐忏悔。
方守正抱着满肚子委屈,哭了一个晚上。
隔天醒来,方守正竟然在蒲团上蜷缩着身子睡着了,没有棉被,他就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自己身上,屈臂为枕,竟也鼾声如雷。
方文强气得朝儿子腰上又踹了一脚,硬生生将他从美梦中吵醒。
***
放学后的接待室里显得特别拥挤。
班导师范进举、卢太平、方守正、方守正的父母相对而坐。
方守正两眼浮肿,虽然很想打呵欠也只能拼命忍住,昨晚他好梦连连,梦见所有的问题都自动消失了。他耸耸肩,这是很明显的不祥之兆,大家都说,梦境和现实往往相反。
明后天就是期末考了,方守正已经有补考的心理准备,如果他还能继续待在白荷高中的话。
范进举冷着一张脸,面对学生们和学生的家长,「方先生、方太太,方守正在学校里的行为我们在电话里已经稍微讨论过了,请两位拨空注意令公子的教育……」
方守正的父亲方文强把两手按在膝盖上,惭愧地低下头,「是的,非常对不起,给老师和同学带来麻烦了……」一会儿又按着方守正的头,「快道歉!」
方守正的母亲王兰英拿着手巾坐在一旁拭泪。王兰英虽不说话,那难过的神情却彻底地击溃了方守正坚守的心防,他开始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真的打了卢太平,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错……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正当他准备低头认错的时候,卢太平却紧张地站了起来。
「没、没事啦!同学之间打打闹闹而已,用不着这么费事……」
全部的人都瞪大眼睛看卢太平;方文强和王兰英惊讶得合不拢嘴,方守正更以为自己要不是还没睡醒就是在梦游,连范进举也脸色发青了!
「你、你不是说方守正常欺负你……」
「是啊!我也常欺负回去,我们是好朋友嘛!」
「他动手打你……」
「很轻很轻的,不痛也没伤。」卢太平指指自己的脸颊,上面果然干干净净的。「打闹惯了,难免会有肢体碰触。」
「还向你勒索金钱……」
「那是因为我向他借了点钱,一直扣着不还他,债被拖久了,他讨债的语气自然不太好,把钱还清就没事了。」
问到后来,范进举也有点发火了,他勉强压抑着愤怒和羞愧的情绪,「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方守正的父母和老师都在这里,有什么不愉快尽管说出来,老师会为你做主。」
「真的没什么。」卢太平坚称,瞥向方守正的眼神却充满恐惧。「是老师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范进举气得想一巴掌打下去,但这么多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有隐忍。「方先生、方太太,原来是误会一场,真不好意思,把你们请到学校里来。」
「请不用放在心上,有这么关心学生的老师,我们家阿正真是幸运。」王兰英破涕为笑。
方守正茫然地眨眨眼睛,看着事情急转直下,前一刻他还是师长眼中的暴力学生,下一秒却变成「一场误会」……这个世界转变得太快了,有些事他永远弄不懂。
但在父母的压力下,方守正还是被迫向板着脸的老师和卢太平道歉,不过那是礼貌性的,有点像是跟人借过时说的「抱歉」,而非真正的「对不起」。
离开学校,方守正伸伸懒腰,从来不曾觉得夕阳是如此的美好。
***
期末考题十分困难,高一生被杀得哀鸿遍野。
方守正反而松了一口气,太困难的考题是没有鉴别度的,两天下来分数虽然难看,名次应该不至于掉太多。
卢太平和方守正打过几次照面,可是两人什么都没说,相安无事。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卢太平看到方守正就全身发冷,哆嗦着走开;方守正也没什么反应,抬起手就算打过招呼了。
考完试,刘兴邦想找方守正一起回家,却被拒绝了,「今天是我的重色轻友日,所以对不起了!」方守正拍拍好友的肩膀,笑得灿烂,「下次我再好好补偿你。」
「可恶!我一定要选一家最贵的餐厅!」刘兴邦气得跳脚。
方守正背起书包,一个人跑到忠孝楼顶楼,林羿翔在那里等他。两人并肩靠坐在墙角。
「考得怎么样?」林羿翔问道。
「很惨。」方守正耸耸肩膀,「大家都一样,我敢说,出题老师不是被女友甩了就是被倒会,期末考出得超难,每堂考试大家几乎都在发呆……也幸好如此,这回我准备得不够充分。」
方守正漫不经心地把家长被约谈、老师却反而尴尬不已的事向林羿翔说了。「卢太平也不再欺负我了。我想他大概是遇上比他更凶恶的人吧!靠拳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碰到更硬的拳头或石头就轮到他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叫踢到铁板。」被冷风冻得发红的小脸上有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林羿翔微微一笑,「你真的很幸运。」
「还好啦!我只想中午和你一起吃午餐,在你不用打工的时候偶尔约个会,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他歪着头望向林羿翔。
「这个农历春节还过得去吗?要不这么着,你和你妈妈一起到我家过年吧!我家虽然不是很有钱,年菜倒是每年都很丰盛。
我妈啊!老是把年菜准备得过多,到元宵节还在热除夕的菜吃,我吃得都恶心了……我爸妈都是传统的人,十分好客,人多一点比较热闹,他们也会很开心;我哥和我弟反正都是混帐,不用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