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妳要到哪里去,不要把我一人留下,我会害怕……
放手,我不是你妈,我只是你父亲的继室。模糊的人影狠心的甩开小男孩的手,收拾值钱的细软朝敞开的大门走出去,不再回头。
呜咽的孩子抱着颤抖的身子不知何去何从,狂奔在下着大雨的街头找寻他的避风港,却没人愿意对他伸出和善的手。
这里是哪里,好黑好暗,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轰隆的雷声打下,彷佛结束父亲生命的枪声,惊恐的身子忽然一跃而起--
「没事、没事,你不会有事的,只是作恶梦而已,别紧张……」
宛如暖阳的嗓音轻轻流进发冷的胸口,带走了老鼠、蟑螂流窜的阴暗,一抹明亮的光芒彷佛由厚重的云层透出,温暖了疲惫的心。
全身颤抖的季靳慢慢平复那份由心底发出的恐惧,双手紧抱着温热的躯体汲取一丝热量,赶走那围绕四周的狞笑。
他好象变成童年那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慌乱惶恐的面对父亲死在面前的惊悸,他想救他却无法移动双脚,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由父亲体内流逝。
他想找母亲,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一场全球性的金融风暴击溃无数的家庭,也包括他看似甜蜜美满的家。
一切都消失了。
「妈……」
幽幽的轻唤让轻抚他柔软发丝的手为之僵住,哭笑不得的轻扯滑顺长发让他清醒。
「我想我还没资格当任何人的妈,尤其是你这么大的儿子。」那她可是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把他生下来。
闷笑声由头顶传来,母亲慈祥的面容慢慢淡去,换上一张灵秀脸孔,失焦的眼顿时注入神采。
「妳的眼睛碧绿如茵……」好绿好绿的大地颜色,让人想躺在她的怀抱里沉睡不起。
「啊!被你发觉我的秘密了,我要杀了你灭口。」瘦弱的双臂作势要掐他的颈,笑声清脆的溢满一室。
「妳舍得杀了最爱妳的男人?!」眼神蓦地清明,他看见他所爱的女人。
「嗯,我要考虑考虑,将你收为禁脔也不错。」她像评估猪肉新不新鲜的掐捏季靳毫无赘脂的腰肉。
;尔衡?!」她大概还没尝够当女人的滋味。
「不然拔了你的舌当奴隶好了,田里的草也该拔一拔……啊!偷袭。」小人。
话说到一半,天地突地像是颠倒的一晃,下一秒她便被一具赤裸的男性躯体压在身下。
「妳说我人不如草是吧!」他故意搔她痒处,惩罚她的发言不当。
「没……没啦!你别呵我痒,我要喘不过气……」风夕雾咯咯地避开敏感处,佯装发病的模样。
草晒干了还能铺地,当堆肥使用,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作用,脱光了当娱乐品不成。不过这些话她可不敢放胆直言。
人,的确不如草呀!
「小淘气,别拿妳的病诳我,我会当真的。」他停手地往她细肩一呓,留下一个铜板大小的瘀痕。
「噢!」她脸色平静地玩着他的长发,像是若无其事的随口一问:「你的梦很可怕吗?」
季靳的身子一僵,面色冷肃的翻过身坐起,两手抱着头低视蓝鸢花色的床单,有点烦躁地不愿回想曾发生过的事。
犹如困兽找不到出口拚命挣扎,他的心灰涩的看不到阳光,只有鲜腥的红,以及幽暗沉重的黑,那天的雨如此刻一般的下着。
蓦地,一双温暖的臂膀由身后绕到前面抱住他,柔软纤细的身体贴着他的背。
一种暖如夏日的生命力注入体内,驱散他心底的浓雾,曾有过的伤痛不如以往那般痛彻心扉,几欲撕裂他。
「靳,我爱你。」她的心不够大,只想包住他一人。
「夕雾……」他的爱。
「我不知道你曾受过什么伤害,也不问你的过去,我只晓得我爱上一个叫季靳的男人,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无忧,希望他永远不受恶梦骚扰。」
心愿不大,唯爱而已。
「傻丫头,妳就不怕我骗妳吗?」抚着她的手,季靳眼中有着深情。
「骗就骗吧!我认了,反正女人多多少少总会傻一回,是你就没关系。」爱都爱了还能反悔吗?
「笨。」
眼底漾着幸福,他将她拉到怀中紧搂着,细闻她常年与花卉为伍所沾染上的清香,他知道飘泊的浮萍找到它的落脚处,她就是攀住他的根。
细白的背落入眼里,他想起母亲如桂花般的手,那么温柔,那么无私的付出,轻轻哼着歌曲捍着面团,烘烤出黄金色的奶油面包。
回忆如泉水般涌来,一幕幕的欢笑和泪水交织出天伦之乐,赶走不愉快的阴影。
「那一年我九岁,还是个不懂离别的孩子,面带不耐的父亲拿了一张纸交给母亲,她哭了……」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彷佛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快得教人傻眼。
母亲苦苦哀求父亲希望能带走他,但重视承继血嗣的父亲不肯答应,以雄厚的势力及律师团赢得他的监护权,随即移居纽约。
「我父亲很快的再婚了,和他年轻美丽的新婚妻子双宿双飞,如胶似漆地忘了我母亲的存在。」
一离开台湾,他也和母亲失去联系,从此天涯海角各一方无从相聚,他不知道她的下落,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母子俩的亲恩就此断绝。
季靳说起父亲的自杀、继母的无情,以及无助的自己,饭店外的乌云密布似有大雨来袭的迹象,饭店内的他笑拥今生的最爱,感谢老天没有放弃他,将世界上最好的礼物赏赐给他。
「这么说你是被三个黑人爵士乐团的乐手抚养长大的喽?」听来备感心酸,她比他幸福多了。
「嗯,他们如同我的父亲教导我一切爵士乐的基础,让我成为乐团的一员,在最黑暗的黑人地盘上安身立命。」为此他感谢他们。
「然后你就被那个叫Kin的男人拐来台湾?」他的故事还真是离奇怪诞,怎么会有人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而离开久居之地?
眉一挑,季靳笑着抚摸她自称没什么肉的细腰。「说拐太严重了,老板若在此,肯定会向妳提出抗议。」
说实在的,他还挺怀念从前的日子,喧哗的人声,嘈杂的杯盘碰撞声,还有Kin随兴而起的萨克斯风表演,谱出一首「维也纳森林」。
耳边甚至响起悦耳的风铃声,一句欢迎光临盈绕心房,笑声不断地包围寂寞的灵魂。
在那里他并不寂寞,有音乐和欢笑陪着他,以及专为他准备的钢琴。
「那酒馆为什么要结束营业呢?经营不善吗?」听起来他是个具有深度的老板。
「是暂停营业,进行内部大整修。」在他心目中,维也纳森林永远不会结束。
也许将来某一天在某一个地方,它的招牌会被高高挂上,重新一段收集故事的旅程。
「你会……呃,回去吗?」风夕雾问得很小声,似乎怕听见他的回答。
「那要看我怀里的女人肯不肯放人。」回去吗?他想不太有机会了吧!
他承认喜欢酒馆给人的感觉,里头的人事物都让人留恋,一杯酒一个故事,道不尽世间人的寂寞,过客的戏份只是点缀。
但是关上那扇门后,艳丽的阳光已堵住那条来时路,他知道不远处有人在等着他,再回首是一页新的故事,不再有他的串场。
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停滞原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