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下发簪,黑发如流云般泻下,披在悠的背后,长可及膝。曼靡的芳泽在发上微微的荡漾着,柔如丝,轻如纱。
“这样就好了,不要再梳起来了。”司华兀然开口。
侍女退下了。
司华偎近悠的身侧,小心翼翼地托右手。手上的绷带已经去了,但仍有些红肿和瘀痕。“还痛不痛?”司华带着歉疚的语气问道。
悠默默地凝视镜中的自己,对司华的举动恍若未觉。
司华对悠的冷落不以为意,他将悠受伤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细腻润滑的清冷:“快点好起来,现在只要你的伤好了,我才能安心地带兵出征。”
悠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他缩回了手,侧过脸,用冰冷的目光直视司华。
“对了。”司华低低地笑,眸中却掠过犀利的光:“你还不知道吧,两日前我已经向朱雀宣战,十万兵力已集齐在王都的郊外,只等我一声令下,便要向朱雀进发。”
悠顿时怔住了,他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司华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嫉妒得发疯了。我要让南昊炎雷知道,擅动属于我的东西会是什么后果。”
“我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悠一字一顿。
司华搂过悠的肩膀,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的,我只是在说我爱你而已。”
“爱我?”悠用力推开司华,向来冷漠的声音中第一次含上了怒意:“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你就可以妄动干戈,置将士生死于不顾,置百姓疾苦于不闻。枉为一国之君,你如此恣意妄为,不但是青龙国之不幸,亦是天下之不幸,你难道一点也不曾考虑过吗?”
司华冷哼:“真难得,你倒是提替我考虑得很周到啊。如果,此次我要攻打的国家不是朱雀,你恐怕一句话也不会对我说吧。”他顿了顿,森然道,“是的,我是一国之君,但同时我也是个爱你的男人,为了得到你,我可以用我所拥有的力量去做任何错事、蠢事、傻事,没有人能阻止我。”
悠紧紧地咬住下唇,低垂着头,沉默了许久,而后,立起身,缓缓地走到书案边,背对着司华。
望着悠憔悴的背影,司华心中有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报复的快感,他硬着心肠故意道:“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要替南昊炎雷求情?过来求我啊。”
悠抓起案上的石砚,猛然使劲地砸在自己的手上。未愈的手骨瞬时碎裂,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手上传来一种雷击般的感觉,疼到极处后,手已经麻了,没有一丝知觉,只是血染在浅木色的书案上,如此鲜明而浓郁的艳红,刺疼的是他的眼。
司华扑了过来,恰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悠,看着悠血肉模糊的手,那伤、那疼,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心上,让他难受得屏住了呼吸。想怒斥,可是看见悠惨白似雪的脸色,他却说不出话来。
“来人,快传御医,快!”司华声嘶力竭地咆哮。
御医们连滚带爬地赶来,慌慌张张地为悠处理着伤处。悠对身畔所有人的忙乱熟视无睹,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司华:“你刚刚说过,只要我的伤不好,你就不去朱雀国,是不是?”
司华闻言,几乎站立不稳了,他的嘴角慢慢地泛起一丝惨然的笑意:“原来你为了他,甚至不惜自残肢体,如果你能把对他的好,分一点点给我,只要一点点,我也不会……”他突然挺直了腰,转过身,厉声道:“传令官,过来。”
“在!”传令官从门口趋进,跪下。
“吩咐下去,三军将士准备,今日午后出兵,不得有误。”司华木无表情地道。
“是!”传令官下去了。
“不。”悠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宫女和御医们按住,“你不能这么做!”
司华控制着自己不再回头看悠,他涩涩地道:“甚至在前一刻,我还在想,如果你能够对我说你爱我的话,我就取消此次出征,可是你太过分了!”
“我……”
悠犹豫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我……爱你。”
司华的心狠狠地揪起来了:“你……撒谎。”他倏然狂乱地大叫,“你在撒谎!”
悠抿了抿颤抖不已的唇,用力一咬,脸色又平静了下来,用傲然的目光望着司华,淡淡地,宛如在诉说一件不关己的事:“我的手也许就这样废了,这一辈子都好不了,既然你一点都不在乎,那你就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司华转过身,用无奈而怨恨的目光投向悠:“你真狠!”
悠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垂下了眼帘:“你何尝不是如此。”
司华走近了悠,挥开了宫女和御医,紧紧将悠搂在怀里,托起他受伤的手,喃喃地道:“我不想离开你,我一时一刻也不愿离开你。”
越过司华的肩膀,悠看见了映在镜中的自己的容颜,如此地冷漠,如此地苍白,模模糊糊地,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像般。
“我要带你一起去。”司华毅然地抱起了悠,“带你一起上沙场,我要你亲眼看到我对朱雀的惩罚。”
***
躺在营帐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是远远地,仍然听见了战场上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吶喊,还有悲伧的号角声长长地回荡着,搅得悠胸口一阵阵翻腾,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战争终于开始了。当司华跨上战马的时候,悠想过,如果他能够跪下来求司华,司华是不是就会回过头来?是不是?可是他不能。这是另一场战争,他与司华之间的战争,他不能输。
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未来,可是眼中的轮转却是一片模糊,只有血,浓浓的血色淹没了命运的丝絮。
隐隐地,风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哀号,被风声撕得支离破碎,但仍然刺耳,把悠的心揪了起来。心口好痛,不停地咳着,嘴角边渗出了一丝血,他倦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扶起了他,温柔地为他拭去嘴角边的血。冰冷的金属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传入鼻中,悠勉强睁开了眼睛。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司华还披着一袭铠甲,甲片上溅着斑斑的血迹。他用关切的目光望着悠,手中端着一碗药:“下人说你刚刚又咳得厉害,来,快把药喝下去。”
悠颤着手,无言地接过药碗,却用力地砸到地上。碗碎了,药汁四溅,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营帐内。
司华的身体陡然僵硬,他沉默着,呼吸越来越沉重。
悠只是无言,两眼默然平视前方。
司华被悠眼中的冷傲激怒了。他一把抱起悠,走出营帐,厉声喝令将士:“去,把今天的战俘拉过来。”
“是,陛下。”将士领命而去。
帐外,风卷着沙,在战旗间翻滚而过,尘土飞扬中,战旗猎猎作响。风之刃夹着沙之尘蹭过悠的肌肤,隐隐生疼。从司华怀中挣脱,摇晃了几下,站稳,悠眯着眼眺望。青黛色的远山外,残阳如血,浓得欲滴,映着一天的苍风,映着一地的黄沙,在风间、在沙间,掺上了血的颜色,萧索而凄迷。战俘被带上来了,百来号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朱雀根本就不是我青龙的敌手。”司华别有用意地看了悠一眼,傲然道,“今天,首战告捷,我要用战俘的血来祭神,祈祷我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