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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相信,爱一个人是不安全的,就像赤条条地躺在手术台上,裸露自己如同一具骷髅。他和女人的关系从来不会超过6个月,他害怕爱上一个女人的灵魂,也害怕她们爱上他的灵魂。因为,灵魂的爱便意味着依赖和共存,意味着承诺和付出,意味着为对方的快乐而快乐,痛苦而痛苦。他知道一个人有几根骨头和多少血肉,但灵魂的重量却无可估量。他受不了一个好女孩对他深深的怀恋,更受不了长相厮守的期待。他受不了灵魂之爱的沉重和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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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绿萍留下些什么?

  两个10法郎的铜板、一本罗洛·梅的《自由与命运》、一台史坦威钢琴、一种微笑的荒凉。



  夏薇留下些什么?

  一条泡眼金鱼、一台史坦威、一张《歌声魅影》的面具。爱是千倍的寂寞。

  肖邦留下些什么?

  一支《离别曲》、不朽的音乐、贫困悲痛的一生、千秋万世之名。

  李瑶将留下些什么?

  一段铭心刻骨的童年友情、一条表带、一张《歌声魅影》的面具、一个10法郎的铜板、她爱与被爱的每一个时刻、她翻过的那些筋斗。



  韩坡将留下些什么?

  他作为一个孩子千真万确的一刻、一段永不可驻的童年往事、一本《自由与命运》、一个10法郎的铜板。

  我们为何要深入去探究自身最遥远、最亲近、最孤单,也最危险的内陆?

  我们竟然希冀留在他人的回忆里,相信天堂不在彼岸,而在此间。漫漫长路,要待到哪一天,我们才能够高举自己觉醒的光荣?

  李瑶终究没有到墓地去。韩坡曾经告诉她,人死了,不是躺在一口墓穴里的。

  夏薇死后,她常常想到他们三个人一起的日子。她以往为什么总是把夏薇从童年的回忆中抹掉呢?她的童年,仿佛只有韩坡。她选择了自己的回忆。相同的一段时光,在韩坡、夏薇和她的生命里,也许都有不同的面貌,因期待而变了样。

  那首为广告而写的离别之歌,她总是弹得不好,也唱得不好。已经两天了,她没离开过录音室。

  “回去休息一下吧!”林孟如隔着控制室的一面厚玻璃跟她说。“要不要把顾青找来?”林孟如说。

  “不,不要。”她朝林孟如抬起疲倦的眼睛说。

  顾青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有一个朋友最近在交通意外中死去。她以前是什么也告诉他的。现在,他们之间有了秘密,而秘密是危险的。然而,她没说出来,不是出于内疚,而是出于想要保护顾青。她想把他留在他的纯真里,那里有快乐。

  韩坡在那幢鬼屋里弹的《离别曲》,随着时间的逝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愈来愈清晰可闻了。那双她儿时曾经牵过的小手,已经变成一双温柔的大手,再一次为她抚爱离别的悲凉。她害怕离别。8岁那年离乡别井,初到伦敦的日子,她在无数个夜里呜呜地啜泣。无论她弹过多少遍离别之歌,她还是不习惯离别。

  她隔绝了夏薇和韩坡,夏薇的死,也隔绝了她和韩坡。有些东西,再也难以弥合。

  韩坡把唱片店归还给鲁新雨。

  鲁新雨和大耳朵从西班牙回来了。韩坡蓦然醒觉,这一年的时光是他借回来的,这种借回来的时光,注定是短暂的;而他竟荒谬地以为可以永驻。

  “你要去哪里?”鲁新雨问。

  韩坡不能回答自己。

  是否只有不可能的事才令人沉迷?现实熄灭了他的渴望。他为一个女人死而回来,现在也只能为一个女人的死而离开。

  李瑶终于离开了录音室。

  夜里,她把离别之歌的最后一段改写了,改得面目全非,但是已经没有一双耳朵来聆听这些旋律了。

  “去找他吧!”她脑袋里翻腾着一句话。

  她离开了那台钢琴,在地上翻了一个又一个筋斗,把脑袋里的那句话抖下去,不再去想它。

  韩坡在公寓里收拾他的行李。他把泡眼金鱼送了给徐幸玉。摊在床上的行李箱,再一次提醒他,飘摇不定的生活才是他的故乡。我们持续不断地做某事,正是我们命运所依赖的土地。

  电视播出那个手表广告,他停了下来,看到李瑶孤伶伶地站在一座寂静无人的音乐厅里,眼里说不清的惆怅。她始终是他依恋的那个人,不因距离而消减。

  那首离别之歌的最后一段改写了,丝丝缕缕地飘来。改得太好了。他静静地凝视着不可触摸的她,悲凉地笑了。悲凉是他们重逢的旋律。

  他为什么非要得到她的爱不可呢?爱并不存在于此刻,而是在回忆和期待里。单程路通常也是回程路。不能要求什么,但能欲望什么,这是真正的自由。这种爱情不需要回报,它自己回答自己,自己满足自己。

  “走吧!”一个强烈的声音在他心里回响。

  “留下来吧!她需要你。”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萦绕。

  离别意味着什么?意味永不相见还是重逢的希望?

  他将那个10法郎的铜板从书里拿出来,把它高高地丢到头项去。在它急促下坠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接住了它。假使是自由神像那一面,他便留下来:要是另一面,就是要他离开。

  他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想起李瑶从伦敦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她在信上说:“为什么你都不回信?我不再写了。”那一刻,他几乎想要马上回信给她。他没有回信,不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骄傲。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了,不回报的人是比较优越的。多少年来,他随了自己骄傲的代价。

  他缓缓地放开手,笑了;笑自己竟然求助于一次偶然。要是老师的眼睛看到这一幕,定会责备他还不了解命运的深沉。

  可是,这个铜板是李瑶送给他的,这是他宿命的尘土。

  后记

  《离别曲》这个故事的意念最早浮过我脑海时,我想写的是童年和命运。当时,还没有韩坡、李瑶、夏薇和顾青这些角色,我只是想写一段植根于童年的爱:两个小孩因为一次钢琴比赛的胜负,从此有了不一样的命运。当他们长大之后,命运也造成了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有了这个意念之后,人物角色才一个个出现,而且跟我原先的构想不一样。把韩坡和李瑶连在一起的夏绿萍,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夏薇所占的比重,原本也没这么多,徐幸玉和杜青林、胡桑和林孟如,还有顾青,都是自己慢慢在故事中活出来的。

  构思一个小说的时候,作者是上帝,他喜欢写什么题材都可以。小说开始以后,作者便成了局外人,他以抽离的身分去看这个故事和里面的人,一切都有了自己的生命,情节会逐渐形成,所有的人物都好像真有其人。

  以前我会投入我写的小说里,变成一分子,有时甚至会因为某段情节而感到鼻酸。这一次写《离别曲》,我冷静了许多,让自己客观一点去看整个故事。惟其如此,我才能够更了解我笔下的人物。

  爱情是人生最荒凉的期待与渴求。明白了这种荒凉,反而帮助我从自己的小说跳开来,去看故事里的悲欢离合,去看韩坡、李瑶、夏薇、顾青、徐幸玉、杜青林这几个当时年少的人,如何在动荡不安的爱情里寻找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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