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唵,呼嘘呼嘘,社曳穆契,莎诃。」
小惜终于诵完最后一段经文,这才张开眼睛,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口干舌燥,脚酸无力,但她很快揉揉眼睛,站稳脚步,急欲一看超度结果。
铁施主不见了?!她高兴得心脏狂跳,她真让他驾鹤西归了?
可是……怎么「臭道士」也不见了?难道他也是一只鬼,顺道被她送走了?
「呼噜!呼噜……」脚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吓得跳开。
低头一瞧,一人一鬼好梦正酣,非鱼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呼噜噜地打鼾;铁胆则是半个身子陷在非鱼的肚皮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口水还淌到大胡子上,真正是睡「死」了。
「啊,道士施主,喂……你们……」
小惜感到十分失望,本想再为铁胆诵经,但她实在累了,而且天色……她抬头一看,真的是很晚了。
「道士施主,道士施主。」她畏怯地呼唤非鱼,见他不动,只好伸手轻推他。「对不起,我要走了。」
「咦?天亮了?」非鱼惺忪睁眼。
「不是……是,是快天亮了,我一定得回去了。」小惜带着哭音道:「可是铁施主还在这里……」
非鱼发现铁胆叠在身上,一掌「推」开他,跳了起来。「原来是鬼压床,害我觉得身上好重……欸,小师父,妳别哭啊。」
「我……我很没用……无法送铁施主……」小惜抽噎地道。
「我比妳更没用。」非鱼拍拍她的肩头。唉,若他没用就该哭,早就哭瞎眼了。「我当道±能用的法宝,全使出来了,阎王还是不想要老哥哥,天意如此,这也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那老哥哥怎么办?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无法帮他……」
「没关系啦,我再想办法。」非鱼向来乐观,反正身边跟着一只鬼也不碍事。「天无绝人之路,更不会挡鬼的死路。人家说,地狱无门你自闯,我带着老哥哥勇闯地府,终究会感天动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唔?」这番言论听起来怪怪的,但小惜还是点点头。
「小师父,妳赶快回去了,今晚多谢妳了。」非鱼又拍拍她的肩头。
「不会……」小惜感到他手掌的温热有力,忙挪开一步,往前走道:「我先去看咕咕鸡,我每天晚上都来看牠们的。」
「咕咕鸡?!」非鱼掩住了嘴巴,他今天的晚餐……
「是啊。」小惜露出一抹羞涩满足的笑容。「那是人家拿来庵里放生的,可是师父叫师姐随便丢到竹林里,我怕有香客会抓回去吃,就把牠们抱到这里来养,这里还有好多放生龟呢,庵里的水池养不下去了,我也带来这里……咦?」
她绕了小水塘一圈,看到小鸡挤在母鸡身边睡觉,数一数,正是十五只,鸭子有三只,也在草丛里休息,但那只最吵、最活蹦乱跳的公鸡呢?
地上一坨色彩鲜艳的鸡羽毛,一堆烧成焦炭的柴枝,还有散落的骨头……
非鱼知道无法瞒她,只好自首道:「小师父,抱歉啦,我不知道是妳养的鸡,我和老哥哥肚子饿,呃,就这个……那个……」
「你……你杀来吃了?」小惜惊讶地道。
「是的。」非鱼点点头。
糟了,小尼姑妹妹又要哭了,只见她小嘴由圆变扁,两片唇瓣紧紧抿住,瘪成一条颤抖的直线,一双大眼慢慢地蓄满泪水,两只黑瞳仁像是泡在湖水里的黑珍珠,小巧的鼻子也渐渐红了……
「小师父……」非鱼抓耳挠腮的。在出家人面前杀生,可是大忌啊,更何况她似乎很宝贝这些鸡只,之前她不是还唱什么「咕咕鸡」的曲儿吗?
小惜滴下泪水,低头合十,面对鸡骨头,哽咽地念起往生咒。
非鱼于心难安,也跟着她一起念。
诵了三遍往生咒后,小惜已是泪流满面,不住地以袖子擦泪。
「小师父,真是很抱歉,我以为是野生的山鸡……」非鱼不忍她哭得两眼通红,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唉!如果他有真法术,说什么也要吐出这只死鸡,还她一只满地乱飞的大公鸡。
「没关系,命运半点不由人。」小惜吸吸鼻子,恢复了平静,眨着濡湿的睫毛,黯然地道:「命运……不能改变,那只鸡本来就是要杀来吃的,是人家买来放生,这才活下来,可牠注定就是要让人吃掉……」
命运天成,无以变更,这不也是她自己的命运吗?
「小师父,我真的很对不起。」非鱼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词穷。
「我不难过了。」小惜勉强扯出微笑。「道士施主,各人自有其天命,就像老哥哥施主,还有这只公鸡,或许冥冥之中,都有他的定数吧。」
听起来有点宿命。非鱼察觉她语气的忧伤,忙道:「小师父,我们刚才也为公鸡念往生咒,牠已经离苦得乐,往归轮回,说不定正要投胎到好人家呢。」
「真的吗?」小惜眼里泛出光采。
「当然是真的了,不然我们辛辛苦苦超度念经是为哪桩啊?」
「嗯。」小惜点点头,心情好多了。
「要不要我送妳回香灵庵?」非鱼好心问道:「虽然今天有月亮,可路上树木长得高,有些阴森森的。」
「还好,我走习惯了。」
「不怕遇到恶鬼?」非鱼开玩笑地道。
「吓!」小惜却是被吓到了。
非鱼猛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干嘛没事吓小尼姑妹妹,瞧她吓得脸色发白,却又强自镇定,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这样子吧。」他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贴身护身符。「这是我师娘缝的八卦香包,驱邪赶鬼,蚊虫走避,百毒不侵,保妳平安,给妳带在身边。」
「好吗?」小惜迟迟不敢接下。「这是你师娘给你避邪的,我不能拿。」
「我是阳刚之身,胆子又大,不怕鬼魅,妳比较需要这个玩意儿。」非鱼见她不敢拿,干脆绕过她的光头,直接为她戴上。
「啊!」小惜吓了一跳,伸手去抚摸仍有他体热的香包,见到绣工细致的八卦图案,不禁欢喜地摸了又摸。「好漂亮!真的给我?」
「就是送妳的护身符。」非鱼笑道。
「谢谢,谢谢道士施主!」小惜终于笑了。
「嘿,我叫非鱼,意思就是『不是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非鱼兴高采烈地接口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小师父果然有学问,我是跟了师父念书,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典故。」
「我也不过念了几本书而已。」小惜双颊泛上红晕。
不知为何,虽然她今天才认识非鱼,但她总觉得他很亲切,也能放心和他说话,不像在庵里,只要看到师父和师姐的冰冷脸色,她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非鱼,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记住了他爽朗的大笑容。
小惜望了浮在半空中呼呼大睡的铁胆。「那么……非鱼施主,我回去了,你们……保重。」
「后会有期啦。」非鱼微笑摆摆手。
「再见。」小惜转身就走,不敢回头。
非鱼望着她一拐一拐的不稳身影,好怕她又会突然跌倒,可是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没入幽暗的林子里,连脚步声也不见了。
他不禁想问,她小小年纪,天真无邪,为何出家了呢?
第三章
月光依旧明亮,一人一鬼又回到了香灵庵的后山小水塘。
非鱼手里抱着一只咯咯乱啼的大公鸡,正挥动翅膀想要扭开掌握,他也就顺势往铁胆的方向放下去。「大公鸡,去找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