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王族之人才能使用宝珠。”
“那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来到阴山的,是我族的王女。”黄鹏略顿,叹息几不可闻,“王女爱上这里的人,却因而被害。当时我族正临浴火重生的时刻,无力追查。如今女王重生,我奉女王之命,来迎回王女遗体并找回宝珠。”
“那濮阳少仲?”
“他曾饮过女王的血。”
“原来如此。”易读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手,“还有一件事。”
黄鹏望着他。
“姑娘为什么要帮恶鬼叱对付末鬼?我们的协议,将来还要和末鬼合作。”
黄鹏笑起来颊侧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是可爱。“和人合作是件危险的事。”
“所以?”易读问。
“我总是得先试试末鬼是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第十章
“任何时刻,杀手都不可以真正失去意识。”一个声音对他说。
那时他已经三天没阖眼,浑身酸痛疲惫。但他不能睡,他的身前有十架张好拉满的弓,利箭随时都有可能射穿他的心脏。
他有时也想要放弃,痛痛快快睡他一觉。那个声音就会提醒他,“原来你已经忘了啊。你的父母兄妹和你的仇人。”
他遽然张眼,侧身射过突然射来的箭。
他的仇恨太强烈,他的痛苦太真实。他无法睡着。
他无法睡着。
即使后来他踏破仇敌引以为傲的祭坛毁成已的尸首。
他仍然无法睡着。
“杀手没有心。”一个声音说。“等他真正失去了心,你就睡得着了。”
他还有心吗?生死在他眼前来来去去,他早已没有了心。
他已经很久不曾真正睡着。即使鲜血染满的家园在他的意识里逐渐淡去,温暖和幸福早已不复记忆。
即使他已经灭了凤凰火族。
“你要活下来。”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对他说。
为什么?任务已经达成。
“活下来吧,你的任务还没达成呢。”一个笑谑里带着严肃的声音对他说。
是吗?他已经太累了。
末鬼。少年拉住他的衣袖。
他回头,温声对他说:回去吧,有你哥哥照顾你。
他不回去。少年倔强的看着他。
我要走了。他微微一笑,轻抚着少年的头发,柔声道,你别跟来。
你答应我的!少年抿着唇,眉头紧紧蹙着。
我没答应你什么。
胡说!你明明答应我的!
他转身就走。
他向前走。后面有跌跌撞撞的跑步声。
他向前疾走。身后的脚步步声还在持续,只是愈来愈远。
不要再跟了。
他飞奔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终于消失。
不跟了?
他侧耳倾听。什么都没有。
他放弃了吗?
他慢下来,茫茫然地回头望着身后一片黑暗。
我以为你会跟来。你不跟了吗?
你不跟了……
末鬼慢慢地睁开眼来。一个人影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清晰。
“醒啦?”易读张着折扇,轻轻的啪啪声伴随鬓发飞扬。
末鬼灰色的眼瞳游移,环顾四周。一间可以一看看尽的小屋,简单的桌椅,一碗药孤伶伶的摆在桌上。
“丞相有事先回去了,这两天得空的话就会过来。”易读将药碗拿过来,“小兄弟在试阿若之泪的威力。你自己爬得起来吗?”
末鬼的视线由敞开的门口收回,慢慢地撑身坐起。他的肩胛非常的痛,筋骨的力量萎缩,肌肉也虚软无力……
他突然微微皱起眉头。
“兄弟,我不想骗你。”易读在他身侧的椅上坐下,语气带着小心,“你的武功、也许、不能恢得了。”
难怪丹田如此空虚。他没有什么反应。易读把药端来,他一口喝下。
“你躺了一个月,其他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有肩膀的伤,大夫说要半年才会完全痊愈。”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
“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他的眼皮略动了动。
“凤凰火族的女王为了重生,杀了他们族里的左翼神女,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杜鹃。她的姐妹要报仇,找上了丞相合作。丞相已经答应。”
他遽然张眼。
“丞相知道你和凤凰火族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也不奢求你能和黄鹏合作,不过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末鬼灰色的眼瞳注视着易读。
易读摆摆扇,“黄鹏奉女王的命令到阴山来取焚泪。黄鹏必须覆命,但她希望先将宝珠的力量消耗殆尽,以免女王取得宝珠天下无敌。”
“长老?”
“长老派你到阴山来时并不知道我们与黄鹏合作之事。”易读看了他一眼,“后来虽然知道了,但是你,”易读一顿,“你恐怕不能接受,所以没有告诉你。”
因为现在他武功已废,已经起不了作用,所以可以说了吗?末鬼有点想笑,如果他是濮阳柔羽、如果他是长老,他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他甚至不觉得悲哀。只是无奈而已。
“你们要我怎么做?”
“阴川水的毒性既广泛又剧烈,如果用焚泪来消去整条阴川的毒性,应该可以让焚泪的力量消耗殆尽。”
“我无法使用阿若之泪。”末鬼说。
“我们已经请小兄弟去试了。可是他没办法达到当时的力量。”
“要让焚泪发出火红色的光芒。”易读略略扬起唇角,神色却带出了一点端严,“就是那天小兄弟救你时那种火红色的光芒。”
他们对望着。
半晌,末鬼点点头,移开了直视易读的视线,看着窗外。“我会将此事办好的。”
易读知道他还有话要说。”还有呢?”
“然后,就进修行之门。”
易读感到惊愕,“兄弟,你的仇家还存在世上。”
“我已经没有用处了。”末鬼说。
“你这是逃避。”
“我只是看清事实。”末鬼回过头来,平静而诚恳的说道:“论智慧谋略,我不及师弟;论对凤凰火族的了解,师弟也早已不输我;论武功,我现在一无是处;论心态、攀关系,”他笑了笑,带点悲哀的,“恐怕我将成为你们的负担。”
“……你一定要看得这么清楚透彻吗?”易读掀起一个既嘲弄又无可奈何的笑。就事论事,他无法反驳末鬼的话。易读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忘了一个人。”
末鬼垂下眼帘。
“小兄弟对你的心,你应该清楚。”
好一会儿,末鬼只是沉默着,然后,他笑了,轻笑着摇摇头,像要说服易读,也像要说服自己。
“就是清楚,所以才更要离开。”他说。
***
阴山最冷的地方就是阴川河畔。
任春风温煦夏风和暖,阴川河畔一年四季都草枯水寒。
濮阳少仲手里握着阿若之泪,坐在阴川河畔,皱着眉毛盯着脚边潺潺的流水。
他是很愿意清除整条阴川的毒性啦!可是天气这么好,风这么温暖,他要怎么让心跳加快情绪激动?
难道要照老方法,亲、亲……
濮阳少仲脸一红,望着手里的阿若之泪。阳光下,阿若之泪那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几乎看不见。他已经在想像里亲了末鬼几百次了,有时甚至连衣服底下的情形一起想像,可是不管怎么想像,阿若之泪还是只有那一点银色的光芒,好像在嘲笑他一样。
濮阳少仲叹了口气。末鬼还在昏迷,他总不能趁他昏迷的时候去偷袭。
……好吧,他承认他也不是没想过……
一阵熟悉的脚步传来。濮阳少仲陡然回头。
“末鬼!”濮阳少仲惊跳起来,脸红得像柿子一样,“你、你……”等等,我只是想像而已,我可没有……他猛然醒起,高兴地瞪大了眼睛,“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