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少仲立即想起这样盯着人家的脸看很没有礼貌,呐呐的笑了一下,说道:“既是这样,两位就请坐下来一起吃吧。”
“王义。”一开始说话的那个汉子自我介绍。
“吴恩。”脸上有疤的汉子跟着说道。
“我是‘昊’。”濮阳少仲说道。几次江湖经验,报出真名有时会引起有心人联想凯觎,所以后来他听从末鬼的建议,慢慢就都用昊这个字来自报名字。
吴恩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几个馒头分给王义,又丢过来一个给他。“鸡要等一会,先垫垫肚子吧。”
濮阳少仲双手接住,道了声谢,却没有张口吃下。
吴恩也不看他,一口咬住馒头,顺口闲聊道:“昊兄弟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吧?”边说着吞下一小块馒头,仰头喝了口酒。
濮阳少仲愣了一下。他一身风尘仆仆,粗手大脚,还佩了把剑,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看出他是书香世家子弟?但他不习惯扯谎,随口“嗯”了声便带过去。
吴恩看他没有意思要说话,笑笑也不再问,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架上的鸡,听柴火哔吡剥剥的声响。
“嘿嘿,好了好了。”好半晌,王义搓着手,高兴的说道。
王义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濮阳少仲伸手接过,站起身来笑道:“谢谢你了,我身上还有些银子,想再跟你们买几个馒头。”他从腰囊里摸出一些碎银子,望着他们两人。
王义眼角瞄过他腰间的钱袋,掀了掀了嘴角,又把另一只鸡腿也撕给他,笑道:“觉得吃不饱的话,这些馒头都拿去吧,你给了我一两银子够了,这点东西全加起来也不值这个钱。”
吴恩笑道:“其实小兄弟要是不嫌弃的话,等我们打猎完跟着我们下山,还有得吃,一个人在山里,就算带上一些粮食,也撑不了多久的。”
“这是要带给朋友的,他……”濮阳少仲抿了抿唇,没有多说。“这些东西是带给他吃的,我们会一起下山。”濮阳少仲将碎银递到两人眼前,“萍水相逢,谢谢你们的好意,这个请你们收下。”
王义还要再劝,吴恩向他使个眼色,回头对濮阳少仲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收下了。这几天我们都会来这里,如果你们还要在山上待几天的话,也可以来这里找我们。”
“嗯。”濮阳少仲点点头,接过包着馒头和酒巴壶的纸袋,连同鸡腿一起放进去,向两人抱拳称谢,高兴的转身离开了。
王义盯着少年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说道:“我看他身上衣服的质料不差,腰囊里也有不少银子,你看怎么样?”
“你看他走路的样子,这可是个练家子。”吴恩眯着仅存的一只眼睛说道:“而且还有朋友。”
王义耸耸肩,“这小鬼外地来的,在山里没法生活,我们明天再来,管定他还要来找我们。到时在酒里下包药让他带走,暗地里跟着他去找他朋友,两人一起迷倒,嘿嘿,到时要杀要剐还不全凭老子高兴?”
“我还不知道你脑袋里打什么算盘?”吴恩咋咋嘴,喝了口酒说道:“像这种模样儿俊,干净有教养的,卖了最起码值三千两。”
“嘿嘿,老规矩,我动手,你看风,七三分账,少不了你一个子儿的!”
“哼,你是财迷了心眼了。”吴恩仅存的一只右眼瞪着他,“你不知道大头目回来了?他刚从黑牢里逃出来,又给官兵追杀;心情烦得很,天天寻缝隙儿拿底下兄弟出气。要是让他知道你做人贩子买卖私吞了银两,还不把你这身骨头打菜!”
“这倒也是……”王义迟疑道。这座阴山十分地里有七分是大头目的地盘,要是有货私吞,被发现就等着被剥皮,更何况眼下这个吴恩就不背和他上同一条船,泄露出去天涯海角追杀,有银子也安稳不得。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吴恩阴狠的目光一动,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别透风声,先把人迷倒了,我知道有条道可以偷偷送出去。就是被人发现,只要推说是要进给大头目也就得了。”
“嘿,这样好!”王义眼睛发光,兴奋的说道。
“五五分账。”吴恩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王义一愣,半晌啐了一口,“XXXX老娘的,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商量!……成交!”
***
濮阳少仲沿着原路退回去原来栖身的山壁。
从一里外看去,这一大片山壁前后都不跟其他山脉接连。上窄下宽,高半丈余,最宽的底部则绵延五百尺左右。山壁刀削一样,连杂草都不发一根,竟像是平地突然长出一块石头一样。
他带着一包食物和三亚酒回到山壁凹穴,担心末鬼可能正在运功逼毒,没敢放声打扰。
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有余,互相接近也不会使对方感到压迫。
濮阳少仲放下手上的东西,便向内爬去,转过避风的石头,赫然看见末鬼。
末鬼静静的坐着。他的头发、额头、鼻梁、嘴唇、脖颈,连那一身深沉的衣物,都结上了细密的冰霜。薄薄的一层白覆满了他的全身。
竟然整个人都结冰了!
濮阳少仲连忙一手按上末鬼的胸口,这一按他几乎忍不住要惊吵起来:他竟感觉不到心跳!
一道冷汗滑下濮阳少仲的背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要停止了!他又试了试末鬼的鼻息:没有,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明明出去时还好好的!
濮阳少仲浑身一颤,一眨眼,突然急提内力。真气迅速在他的双手汇聚,他咬着牙,按上末鬼的胸口,将全身的功力都逼入末鬼的体内。
濮阳少仲一进洞,末鬼就察觉了。但他却连最轻微的声音和动作都无法发出,只能给持原来的姿势,死人一般的僵坐在地。
阴川水毒侵入了他的经脉,使他无法凝聚足够的真气将之逼出体外。
于是他将自身的真气降到最低,以一种接近原始自然的方式,让身体回复到最初的平衡,藉着净化体内的毒物。
他全身真气的流动极为缓慢;心跳、呼吸近乎静止。寒气一点一点的,自他全身微张的毛细孔中冰冷的流泄出来。
就像身体里堆积了废物,人体可以藉由呼唤排泄将之清除一般,这原是所有生命与生俱来的一种自我复原的能力。虽然缓慢,却自然而安全。
他应该可以随时暂时停止——-如果他身上受的不是阴川水毒的话。
末鬼不是没有中过毒。他甚至中过许多致命的奇毒,然而却没有一种毒,像阴川水毒一样,会随着渐渐回复增强的真气,反扑而来。
他发现得太晚。
而他无法停止。
于是当濮阳少仲一掌按上他的胸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大错已经铸成。
他正闭锁全身经脉,一股纯时的内力却在此时侵入他的体内。他只有两条路可走——将冰冷的水毒回贯入对方的体内,或者任由这股内力扰动他几近停止的真气,让反扑的毒性侵入他全身的经脉。
如果在他身上贯注内力的是别人,他会选择前者,杀死对方救活自己,可是这个人却是濮阳少仲。
末鬼只有叹气了。
正当濮阳少仲急得满头大汗,一声微弱的“少仲,住手。”自面前传来。
“啊!”濮阳少仲大喊一声,手下却没有停。
末鬼张开覆满冰霜的眼帘,苦笑道:“少仲,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