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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简捷的办法?”白蕙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去质问丁文健。”

  “对,”林达海很喜欢白蕙的头脑清晰和爽直坦率,他鼓励她;“你应当去找。你有这个权利。并且你还应当去争得你更多的权利。” “丁文健应当承认并且接纳你这个女儿,法律将保障你应得的权利。”继宗把话挑得更加明确,满腔的义愤竟使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白蕙却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头,发出哀厉的叫声:“不,不,让我想一想,让我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

  她的心乱得象一团麻,因为她想起了西平,她那么挚爱着的西平。她意外地得到一个父亲,但这却意味着失去作为爱人的西平,这是怎样一种令人痛心的得与失啊。她宁可世界退回到她知道这一切之前,她宁可这一切全是梦,全是梦!



  由于丁西平的出走,西摩路82号丁公馆一切都乱了。

  老太爷丁皓指着儿子媳妇要人,珊珊也抹着眼泪要哥哥。佣人们尽管并不详细了解内情,且不敢瞎问瞎说,但私底下的议论却格外热闹。

  经过几天忙乱的寻找,没有任何头绪——他们也曾打电话向林达海询问,但他尊重西平的意愿,没讲实话——又不便过分张扬。丁西平出走后,丁文健夫妇之间达成的第一个协议就是:绝不能把西平出走的真实原因说出去,即使对老太爷也不能说。对外只能说,丁西平奉父命外出办事去了。丁公馆慢慢岑寂下来。

  丁文健自从那晚以来,他和方丹的关系降温到近年来的最低点。每天下班回家,他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借酒浇愁,在醺醺然的状态下胡乱地回忆着过去……

  想得最多的是竹茵。他手持酒杯,独酌独饮,仿佛又听到哗哗的雨声,仿佛又看到王竹茵那关切而温柔的眼光。面对这样的眼光,一种负罪感从他内心深处生出。

  他当然也想到自己不如意的婚姻。可这,他怪不了任何人。



  ……当年方汝亭屏除一切客人单独宴请丁皓、丁文健父子,饭后又叫女儿方丹出来应酬。方丹的美貌和风度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丁文健。两天以后,当方汝亭向丁文健提出优厚条件,问他是否愿做他的东床快婿时,丁文健简直乐疯了。尽管丁皓曾再三提醒儿子,此事要慎重,但雄心勃勃的丁文健,一想到方丹是汝亭唯一的女儿,婚后可以将丁、方两家企业合起来,创办世界一流的丝绸成衣公司,就激动不已。他未听父亲的忠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方汝亭让他们马上成婚,原因是他在法国新开了一个销售商店需要人去经管。丁文健意识到这是一个向外扩张的好机会,同意成亲。方汝事没有食言,婚后立刻送女儿女婿去法国,度蜜月兼经营商店,后来就把比丁皓的工厂大几十倍的方氏企业完完全全地交给了文健,不久他就撒手西去了。

  没有与方氏的联姻,丁文健不可能拥有如今的恒通公司。可是,除此以外又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那就是长期的夫妇生活不和谐。方丹活泼热情,千娇百媚,但这一切都只对她的朋友和客人,转过脸来对文健,她立刻变得冷淡而漠然。谁都不能否认她身上洋溢着柔情和女性的魅力。可是,在家中她只把它施予儿子西平,文健却享受不到半分。年纪轻轻的,她就坚持分室而居,说这是她在法国从小养成的习惯。要不然,怎么在西平出世十五年后,他们才有珊珊呢。

  丁文健苦涩地想;唉,如果不是她常常拒我干里之外,如果不是她带着儿子去南洋,一去就是半年多,如果不是形同鳏居所带来的精神和肉体的饥渴,我丁文健,何致于酗酒,何致于烂醉,又何至于做出那种事来!

  他把一杯斟得满满的酒直灌下喉咙,然后把酒杯狠命朝墙上掷去。

  当白蕙的电话打到恒通公司,吕小姐进到总经理办公室通报时,丁文健正带着尚未醒透的宿酲愣坐在他宽大的皮圈椅里。

  听到白蕙询问他何时方便,她要求见时,文健的心陡地一懔。见,还是不见,见了又说些什么?她肯定已经知道与自己的关系,自己要不要把一切都说明呢?这些,他都还来不及细想。可是,同时他又感到,有一股强大的,遏制不住的力量在把他推向白蕙。

  他吩咐吕小姐:“告诉白小姐,中午十二点,我要去百老汇大厦,她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百老汇大厦有丁文健长期租用的一套房间,平时是他招待外商和政府官员的地方。与白蕙谈话,既不能在家中,又不便在公司里,他立刻想到那豪华而宽敞的客房。

  为了不走漏任何风声,他没坐老刘开的车,而是另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汽车一直开到饭店大厅的门口,当穿着制服的侍者推开玻璃门将他迎进大厅,他一眼就看见面露焦急之色的白蕙。他的第一个感觉是:白蕙的衣着太朴素了,和这里灯红酒绿的环境不大相称。

  “丁先生,这位小姐已经等候你好久了,”侍者告诉文健,看到他们含含糊糊地打个招呼,相跟着走了,不禁感到有点奇怪。

  丁文健领着白蕙,默默地乘电梯上楼,默默地走到他的包房门口,向跟着前来开门的侍者关照:“请送两份午餐过来。”传者答应着走了。

  白蕙感到房间里很热,比大厅里还要热,而比起寒风呼啸的室外,楼下的大厅已经是温暖如春了。她很不习惯地打量着这房间。透过拉开的窗帘,她几乎能看到上海的全景。这楼太高了,几乎一点也听不到市声,仿佛这里是与人世隔绝的别一世界。

  有好几分钟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好象有一把无形的锁,钳制了他们的喉咙,使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丁文健已经把厚厚的呢子长大衣脱掉,只穿一身笔挺的藏青西服。白蕙则始终愣愣地站着,盯着他望。

  “白小姐,”丁文健终于先开口了,他用的还是以前的老称呼,“请把大衣脱了吧,否则出去很容易感冒。”

  白蕙没有照办,却更加用力地聚集目光,审视着丁文健,象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秘密。而在心里,她已经几十遍地默问过:这个人,这个头发花白、脸色晦暗的男人,难道就是自己的父亲吗?

  文健见白蕙不愿脱去大衣,便伸手示意请她坐下。白蕙在离文健不远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午餐用一个大托盘送来了。小碟子里装着几片面包,有几样西菜和一壶咖啡。

  丁文健站起来邀白蕙吃饭。白蕙拒绝了。

  “丁先生,”白蕙也按以前的老称呼叫文健,“我不想占用你太长时间,我很快就走。”

  “没关系,没关系,今天下午我没有别的事。”文健赶忙说。

  “请告诉我,丁先生,你为什么要出钱为我母亲治病?”白蕙单刀直入地提出了问题。

  “这……”丁文健没有想到谈话会从这里开始,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好。

  “请您如实告诉我。我和我的母亲都绝不愿意接受任何人无缘无故的恩赐和施舍!”

  丁文健双手乱摆:“不,不,不,这不是无缘无故的,更谈不上恩赐和施舍,根本谈不上。”

  “那就请您谈谈究竟是什么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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