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西平,谢谢你这么说……”白蕙擦擦泪,极力克制自己,“医生说,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想,最后的时光,就让我和妈妈两人在一起度过……”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西平说,“不过,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永远有我。”
哦,这就是从小在我膝上坐过,在我怀里闹过的小西平吗?我那么喜欢、那么疼爱的小淘气吗?如今长大了,那么高大、英俊,你一定早已忘了你曾经那么爱缠着的茵茵阿姨了……
当西平向她道别时,清云多么想睁开眼来,再看一看这个孩子,如今,他是个成熟的男子汉,而不是那个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了。但是她没有睁眼。
受到那么大的刺激,经历如此复杂的情感,清云已彻底垮了。她几乎不会思考,也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上帝啊,如果你是公正的、仁慈的,为什么你要让阿蕙遇到他!”
病房门轻轻一响,她知道西平走了。
她想喊:“西平,回来,让我再看你一眼。”
但是她没有,仍一动不动地那么躺着。眼角边渗出颗颗泪珠。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她想。
门又轻轻一响,是女儿回来了。一看到女儿,清云那紊乱的脑子立即清醒过来。她已决定该怎么做。
白蕙走到妈妈床头,发现妈妈正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妈妈,你好些吗?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白蕙俯下身子说。
清云拍拍床沿:“你坐下,妈妈想问你几句话。”
白蕙没坐在床沿上,而是坐到床边的一个小矮凳上。这是她特意从家里带来的,这么坐着,她们母女俩就能脸对着脸说话。妈妈不必老是吃力地仰着头看她。
“这个……丁西平,现在,和你是什么关系?”
白蕙知道妈妈会问这个的,她也已决定把实话告诉妈妈。本来她就想说,何况今天西平已和妈妈见过面,而且看来双方印象都不错,因此她微微红着脸说:“是……朋友。”
“只是一般朋友吧?”清云似乎还抱着一线希望。
“不……不一般……我和他,我们……”白蕙不好意思把“相爱”两字说出口。
清云懂了。其实不问白蕙这问题,看西平一进门时两人的表情,她就已经什么都明白。她只是希望女儿能否定她的这种猜想,可女儿竟坦率地承认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当家庭教师的事,白蕙可不敢让妈妈知道,她只得回答:“别人介绍的。”
清云突然冲动地捏住白蕙的手,急促地说:“好孩子,我的好女儿,答应妈妈,马上,与这个丁西平断绝来往。”
白蕙惊呆了,半晌才问;“为什么,妈妈?”
“不要问,总之,我不同意你和丁西平的事。”
“妈妈,你听说过丁文健这个名字,知道他是恒通的总经理,你是因为他的家庭,对吗?”白蕙猜测着问,“可西平不是那种公子哥儿,他对我是完全真心的。”
“不要说了,”清云突然提高嗓门,“我说不准你们来往,就是不准!”说完就喘个不停。
这在白蕙的印象中几乎是没有的事,从小到大,她是个乖女儿,妈妈是个最温柔的妈妈,对她千依百顺,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今天是怎么啦?
“妈妈,”白蕙急得哭了,“我……不能……”
“你,不肯听妈妈的话?”见女儿流泪,清云的五脏六腑都疼得缩成一团。但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心软。
“妈妈,我听话的。可是这件事,不能……”白蕙仍伤心地哭着,“妈妈,你听我慢慢说……”
“你——”清云一声叫喊,打断了白蕙的话。今天下午她已经耗费太多的精力,这一声叫喊,她拚出全身力气,因此下面的话没能说出一个字,就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妈妈——”白蕙吓得大叫起来,“你怎么啦,你醒醒,妈妈你快醒醒……妈妈……”
白蕙的叫声把医生、护士引来,一阵忙乱的抢救开始了。
清云的病床边围满人,白蕙只好远远站在一边。她看着医生、护士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妈妈说:“妈妈,你一定要醒来,你不要离开我。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能醒过来,醒过来……”
直到半夜时分,清云才悠悠地醒过来。见妈妈终于睁开眼睛,白蕙一阵狂喜。她在心中默祷:“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上帝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唤!”
“妈妈,”白蕙跪在清云床前,轻轻叫一声,“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女儿看着母亲,母亲看着女儿,两人都已明白,再也不必提“丁西平”三个字了。
经过几个小时昏迷,被抢救过来的吴清云,默默地躺在床上。
清云吃力地伸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绸布包,打开,里面是那个蝴蝶兰花形的领带扣。
……下午,他刚服完药安静地睡着。她坐在窗前守着他,一边认真制作捐给教堂的绣品。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他突然猛地跳下床,把她吓一跳。他过来夺下她手中的刺绣说:“就这样坐着,别动!我要把你画下来,一定是幅最美的肖像。”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和画夹,站到她对面,开始作画。
她有点害羞,但也有点兴奋:他会把我画成怎么个样子呢?
很快,画完了。他潇洒地在画像上签了名,把画递过来:“你看,怎么样!”
难怪说他是个天才!画得多好,画中的人儿多美,我真有那么漂亮吗?
“送给我的?”她羞涩地问。
“不,我要留着。以后可以随时拿出来看。”
她更害羞了,脸也红了,上前就要去抢:“不行,不能给你。”
他笑了,说:“别抢,别抢,我马上再复制一幅,保证和这幅一模一样。我们俩一人一幅,这总行了吧。”
两幅肖像画……是啊,还有两个领带扣……当初我们什么都想成双成对……成双成对…………是一个天清气朗、月色皎洁的晚上。我们俩坐在亭子里。月光温柔地照着我们,照着亭前的蝴蝶兰。我们都喜爱这种花。记得吗?你曾为它写过诗、谱过曲,还用它的花瓣帮我制成一张书签。这时,你说我就象月光下的蝴蝶兰一样美,说着就想吻我。我把你推开:“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让你……”你说:“什么事?我一定答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金制的蝴蝶兰形的领带扣,我拿出一个:“现在就把它戴上。”你拿在手中看着:“这是哪里来的?”我说:“你不是要我去打首饰吗,我就打了这对领带扣。”你生气了:“真胡闹,让你去打戒指或手镯,是我送你的礼物,怎么你打这领带扣来送我?”我说:“别急嘛,看,我也有份的,这一个给你,另一个我留着。”“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呢?”“我藏着,五年,十年,哪一天你身上这个弄丢了,再把我这个拿去用嘛。”你激动地搂紧我:“那么说你答应,五年,十年……永远不离开我?”……回忆消逝,清云的泪水滴在领带扣上。早已埋在记忆深处的事,为什么会突然浮现出来?是因为见到西平?是因为女儿也开始爱上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