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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你要当心,西平。别看我那小家庭教师一脸正经,她早就和我哥哥好上了。我哥哥对她也很有意思。你没见今天她没来,我哥哥也是神魂颠倒、坐立不安吗?可是,在认识你之后,她又撇下我哥哥,爱上了你——你当然比我哥哥有魅力多了,你家也更有钱,对吗?”

  西平一言不答,朝继珍狠瞪一眼,便撤下她,朝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

  “西平,我没有恶意,我是为你好。”继珍在后面追着大声地说,带着忍不住的哭腔。

  西平突然止步,回头盯着继珍,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听这些。我对你的家庭教师毫无兴趣!”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丁西平疲惫地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

  大厅里,男女仆佣们正在收拾打扫。他懒得去瞧一眼,径直朝楼梯走去。但长顺叫住了他:”老爷关照,请你到他房里去一下。”

  当西平推开文健房门时,一眼就看到林达海——他们的家庭医师——正在给爸爸量血压。

  “林伯伯!”西平按老习惯这么称呼达海。达海朝他略略点头致意,一面仍专心地注视着血压计。

  西平在椅子上坐下,远远朝他们俩看去。他觉得,比爸爸年长几岁的林伯伯,反而显得年轻,富于活力,而爸爸却已颇显苍老。

  爸爸是个知心朋友很少的人,但对林达海,却无话不谈。西平知道,林达海与自己家渊源很深,多年来他不但监护着丁家老小的健康,而且是丁家上下普遍欢迎的一位客人。



  “血压是偏低一些,但有限”,林达海取下听诊器,慢慢拾掇着,“要适当注意,但不要有思想负担。开朗些,快活些。跳跳舞,听听音乐。不妨每天喝一、两杯葡萄酒,你就会好起来的。”

  “要不要吃药?”文健问。

  “不需要,”达海回答得很干脆,“最好依靠自身的调节能力。文健,你体质很好,各部分都很健康。完全有这个能力。来,我们干了这杯,我也该走了。”

  林达海端起面前放着的一杯红葡萄酒,热切地望着文健。文健也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酒。

  “文健,在外资侵入、国内企业越来越难办的今夭,你有勇气把中国服装打入国际市场,而且这一雄心眼看就将实现,我祝贺你!”

  他们两人碰杯,然后缓缓地把酒干了。

  “等你凯旋回来,我再给你仔细检查。”林达海说着就拎起医疗包,起身欲走。

  “那好,等我回来,我们再作彻夜之谈,”文健显出少有的激动,紧握着达海的手。然后转脸对西平说:“你代我送送,叫老刘开车送你林伯伯回家。”

  西平陪着林达海下楼来到客厅,随即让长顾去叫老刘把车开来。直到汽车开走,他才重新上楼。

  他发现爸爸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妈妈房间的门却半开着,有悠扬的小提琴曲从里面飘出来。他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就推门走进去。房间里是两个人:原来爸爸到这边来了。

  方丹身着睡衣坐在床边上,夹着香烟的右手拄着额头。文健坐在离她远远的那扇开着的窗旁边——他怕闻烟味。西平进来之前,他们不知在谈什么,反正西平进来时,他们正沉默着。

  “这星期二,我动身去巴黎”,文健示意西平坐下。也许是他还沉浸在刚才林达海的话所引起的激动之中,很有些感触地看着儿子说:“从你外公在法国办起的一个小小的丝绸销售店,扩充成今天在巴黎的中国丝绸服装销售展览中心,真是不容易啊。”

  西平也很感动,说:“我知道爸爸为此付出的心血。”

  文健被西平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马上恢复了平日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临行前有些事要对你交代。”

  “妈妈也一起去吗?”

  “那边的展览大厅还需装修一下,另外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你母亲等正式开张前才去。”

  “爸爸走后,国内的事是否由金副总裁负责?”

  “是的。但他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我不在期间,你对公司的事要格外留意。另外,原计划要到江浙各收丝茧行去看看,可以照旧进行。”

  “好。”

  “还有一件要紧事,巴黎的中心开张时,要有一连几天的庆贺活动。你妈妈在那几天穿用的几套服装,由你设计。这是你妈妈的意见,我也同意。”

  文健说着朝方丹看一眼,方丹点点头,然后她又故意与西平逗趣:“别忘了,我在穿着方面是十分挑剔的呢!”

  文健严肃地接口:“不要小看这件事。这是一次重要的广告宣传,你的设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图纸画好后,找公司的服装总设计师磋商一下。”

  西平说:“我会尽力而为。”

  文健略一沉思,又说。“家里的事,爷爷、妈妈、妹妹,我也交给你了。”

  “放心吧,爸爸,我会照顾好他们。”

  “我在巴黎筹备好一切,会打电报来的。”说着,他又扭头问方丹:“你看你有什么事要我在巴黎先办的?”

  方丹摇摇头。“那好,我过去了——明天还得到公司去处理一些事——你也该休息了。”

  “晚安,妈妈。”西平也站起来。

  “西平,你留一下”。方丹边说边走过来。

  文健轻轻把门带上,独自走了。

  方丹拉着西平的手,一起在长沙发上坐下。她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母子俩就这么静静地相对。一时间,只有小提琴那如泣如诉的旋律,在室内轻轻飘荡。

  “妈妈,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我看你心里不高兴,西平。”方丹的声音充满慈爱和关切。

  “哪有的事!”

  “你亲手制作的那顶紫色花冠,今晚我怎么没见到?它的主人没来吗?”

  “也许她临时有事。”西平不想在母亲面前表现得那么激烈,但掩饰不了神色的黯然。

  “找个机会单独邀请一下,怎么样?”

  “不要!”西平脱口而出,但立刻觉得这未免过于拂逆了母亲的好意,便稍稍缓和地补充:“现在不是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又淡然一笑:“爸爸走后,我会很忙的,不是吗?”

  他想用轻松的神态、语气消除母亲的疑惑。

  最期六下午。法租界爱多亚路和虞洽卿路口的“大世界”游艺场附近。

  这是上海滩的一扇窗口,非常集中、非常突出地反映着旧上海的畸型繁荣和极度嘈杂。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人头挤挤,闹闹嚷嚷。“大世界”各剧场里的音乐声、锣鼓声时时传出;放在靠近门口的大厅里的那些“哈哈镜”面前不断响起好笑声和惊叹声,吸引了许多人在“大世界”门口的铁栅栏边不肯离去。这里的票房一天到晚亮着彩灯,张开大口贪婪地吞食着滚滚而来的钱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衫黑裙,头发用一根宽宽的缎带扎起,双手抱着个大书包,走得很慢,眼光在“大世界”两旁石墙上五光十色的广告中寻觅着什么。

  她就是白蕙。

  今天下午她早早离开学院,独自步行来到这里,已经仔细地看了好一会。石墙上到处是商品广告和影剧海报,从“小囡牌”香烟、“美女牌”冰淇淋、中法药房的“艾罗补脑汁”到祖传秘方专治性病,乃至割瘊子、挖鸡眼,几乎应有尽有。又有大世界“玫瑰歌舞团”演出《特别快车》,胡蝶、夏佩珍主演《火烧红莲寺》乃至天蟾舞台、共舞台的京戏班子的大小海报。可这些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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