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一会儿见,妈妈。”
挂掉电话,西乎陷入沉思之中。他无心再看卷宗,脑子里尽是莫名其妙的念头……
突然,一个少女的倩影掠过他的脑际,仿佛清晰,又似乎模糊。那是谁?那闪动着长长的睫毛、略带优郁的秀目,那挺拔端正的鼻子,那湿润灵巧的小嘴,吐语不多可是锋芒毕现的小嘴,和那一身洋溢于朴素衣着之下令人神思荡漾、爱欲顿生的风韵! 一种强烈的渴望在西平心中涌起,立刻变成一股汹涌奔腾的浪,撞击着他的胸膛。
真想马上见到她!
圣旦女子文理学院?对,没错。他左手猛地抓起电话,可是他的右手却停在拨号盘上。
终于,他把电话重重地放了回去,直愣愣地坐在他的转椅上。
万籁俱寂,夜已深沉。整个屋子静极了,只有吴清云匀长细微的呼吸声。
白蕙轻轻脱掉外衣,小心翼翼地爬上自己那张小床,竭力不发出一点声响。躺下以后,她轻轻透了口气,屏住呼吸听了听妈妈的动静,这才舒服地伸展开手脚。时间不早了,她很想马上入睡。可是,很奇怪,头一着枕,眼尚未闭,乱七八糟的思想就纷至沓来。脑海中的思绪就象对面墙上月光照射下的树影那样纷乱婆娑、摇晃不定。她的心简直安静不下来。
几夭以前,她已经决计从此不登蒋家之门,绝不再为那可怜的五斗米折腰。这个决心下得仓促,可也下得坚决。……那是在蒋家初遇西平后,第二天去给继珍上课。
张妈开门后,白蕙就上楼直奔继珍房里而去。但跨进房门,立刻觉得气氛不对,只见继珍背对门口,脸朝窗外,白蕙一连招呼几声,她也不回身。
白蕙正在纳闷,突然继珍转过身,闪着咄咄逼人的眼光,说:“请你坦白告诉我,不要隐瞒,昨天,你在西平面前,用法语议论我什么了?”
白蕙一呆,紧接着是一种强烈的受侮辱感。这叫什么口气!审问我吗?你以为我是那种长舌妇,会在你男朋友面前褒贬你?但她努力压抑下心中的不快,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们没说什么,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骗人!”继珍脸涨得通红,高声说:“你们在笑话我。就算我错把乔治·桑当成了男人,值得你那么高兴吗?”
白蕙忍不住辩白一句:“是丁西平跟你开玩笑,我并没有说什么呀!”
“什么下雨节天晴节,不是你说的吗?”继珍不依不饶地紧逼。
“噗哧”,白蕙忍不住笑出声来,忙掩住自己的嘴。她心想;“这位小姐真行,莫不是把今天又当成愚人节了!”
谁知白蕙的态度引起了继珍更大的火气,她尖着嗓门叫起来:“我们蒋家哪一点对不起你,我蒋继珍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当你是什么人!让你参加晚会是抬举你,你倒好……”
“妹妹,你胡说些什么!”续珍正要长篇大套地数落下去,被推门进来的继宗打断了。
“不要你管!”继珍哪里停得下来。尤其是见到哥哥怜惜地看着白蕙的那副神情,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当继宗拱手向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白蕙道歉时,继珍冷笑一声:“好啊,又有人护着你了。白小姐,你不简单哪,才四个月的时间,就把我哥哥勾上了……”
继宗又气又急,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情急中,他对继珍扬起了手:“你再胡闹,我……”
继珍索性朝前一挺,撒泼地叫喊:“你打,你打,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为了你的心肝宝贝欺侮我……”
白蕙再也听不下去,盈眶的泪水开了闸似地冲出来。她冲出房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任凭蒋继宗在后面追呼,她头也不回地奔出了蒋宅。
遇到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她下决心脱离蒋家呢?这之后,继宗两次到学院找白蕙,白蕙都借故回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今天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下午课后,白蕙正独自在琴房练琴。她在钢琴上弹奏着马斯涅的《沉思》。《沉思》本是一支提琴曲,白蕙因为特别喜欢,就动手把它改编成了钢琴曲。每当心情烦闷忧郁或骚动不宁时,她就借这支充满宗教皈依色彩的曲子来平抑情绪。她往往取得成功。可是今天怎么啦,好象很难进入那种超然解脱的宁谧境界。
响起了橐橐的皮鞋声。白蕙抬起头来,看到安德利亚神父正慢慢走向自己。神父后面跟着两个人,是继宗兄妹。
白蕙的手指顿时僵在琴键上。
安德利亚神父走到钢琴旁边,白蕙向他投去疑问的一瞥,只见神父的眼光中充满爱怜、抚慰和信任。他对站在琴凳边的白蕙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的客人”,就转过身向蒋继宗兄妹点点头,笑道:“你们谈吧,我先走了。”
第二章
白蕙多么不想见到这一对兄妹,可是此刻她还能往哪儿躲呢?
一阵短短的静默,被继宗率先打破。他急切而诚恳地向白蕙道歉,并说继珍已承认了自己的不对,今天特意一起来赔罪的。然后,他把继珍推到白蕙面前,要她自己对白蕙说。
继珍的脸涨得红红的,但可以看出,她确有羞愧之色。她呐呐地说:“白小姐,千万请你原谅。昨天西平向我做了解释,是我误会你了。那天的话请干万别放在心上,爸爸和哥哥一连说了我好几天呢。”
她见白蕙还是不说话,有点急了,求救似的把脸转向她哥哥。
继宗说:“白小姐,无论如何,请看在我父亲和我的面子上,原谅继珍吧。并且,我们请求你仍旧当继珍的朋友和老师。”
“不。”白蕙情不自禁地迸出这个字。
接着是继宗兄妹的再次央求。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如果不答应,那就是记了仇,不肯原谅继珍。这真是将了白蕙一军。
这场谈话最后当然只能以白蕙的让步告终。白蕙送走继宗兄妹,回宿舍取了一点东西准备回家。她在校园又遇到了安德利亚神父。她向神父简略讲了谈话经过。安神父欣慰地点头微笑,“孩子,你做得对。善于妥协,善于原谅,这是主的教导。”
是的,这是一种相当委屈自己的妥协。白蕙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想。可是她想得最多的是妈妈——一切都是为了妈妈。她想,妈妈的中药快要吃完,该去再配十副。她又想下周应该交给孟家好婆生活费,让她给妈妈买些有营养的菜。不能让好婆既出力又要垫钱,何况她每月也只有儿子给的那么一点几可怜的钱……
呵,白蕙,白蕙,你小小的心里装着多少事啊!妈妈的病情,家里的开支,与继珍兄妹的相处,还有那个高傲的、老是语含讥刺的丁西平。唉,这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只因为跟他说了几句法语,便平白遭到继珍的一场辱骂,这真是一个会给我带来灾难和不幸的人!但愿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他!
妈妈又在咳嗽了,而且一声紧似一声。白蕙不安地注视着离她几步远的那张床,妈妈的每一声咳嗽都象锤子似重重地敲击着白蕙心房。白天给妈妈看病的陈医生的话又在白蕙耳畔响起:“该让你妈妈住院治疗,这样拖下去可不行。”可是,要想入院,单预交入院费就是五百元,这笔钱从哪里来呢?五百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