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知晓这位大侠正是镖局里的秦大叔,不知会作何反应?这念头使她忍不住面露笑容。穿过中庭,远远瞧见月色下一人影正立于亭中,先是有些讶异,随即好奇心起,加紧脚步上前。
亭内,秦轩微倾于桌前,正蹙眉钻研甩陀螺的窍门,一阵轻微脚步声使他倏然回头,见到是纪云深不禁面色一赧,慌忙将手中陀螺藏于身后,却仍是让她瞧见了。
「师弟,你在玩陀螺吗?」她喜孜孜的,探头探脑想看清他所藏之物。
他本想矢口否认,但转念一想,这也非什么丑事,遂将陀螺取出。
「太好了,我还怕你不喜欢呢!」自个儿推荐的玩意儿得到认同使她心花怒放。「这么晚还未歇下,玩得忘了时辰啦?」目如弯月,压不住上扬的唇。
他含糊应一声,当然不会说他是方才被小七一激,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便同这只小陀螺耗在这儿。平时他对此类挑衅必一笑置之,可一旦跟师姐扯上千系,他就难以保持淡然……唉。
「你继续玩吧,我坐这儿瞧。」她落座,笑瞅着他。
他抿抿唇,要在她面前演练实在太难为情。抬首瞧了眼空中高悬的月亮,转移话题:「月亮越发圆了,元宵快到了吧?」
她也举头望明月。「欸。还有二天吧?」一笑,摸摸下巴。「再过二天,便又老去一岁啰!」
他惊讶地看向她。「元宵节是师姐生辰?」
「是啊,所以往昔每年的元宵,师父便会特地提个大锅子下山,买一大锅元宵给我呢!」忆超过往不禁微笑。「师弟,这几年你可有回去瞧过师父?」
他微微颔首。「我每年中秋皆会回山一趟。」
「哎呀……」她吐吐舌头,面有惭色。「我这不肖师姐实该好好反省一番。那今年咱俩一块儿去可好?」
他目露笑意,许诺:「好。」
她支颐望着他,笑吟吟的。「昨儿个醉老头走镖回来,我俩多年未见,立即开两坛酒畅饮一番,天南地北一阵胡聊。你猜最后聊些什么?」
醉老头是镖局内一位老镖师,一手武艺不算含糊但嗜酒如命,除了走镖的日子,平时总是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故得此称号。
「聊生平喝过最好的酒为何?」听说醉老头曾上雪山求酒,但空手而归,引为大憾。
纪云深抿嘴一笑。「哎,他怎懂得分好酒劣酒?」
他也不禁莞尔。「那倒是。」
镖局中人皆知醉老头虽为好酒之徒,且发下宏愿要尝尽天下好酒,但他喝酒如牛饮,不懂浅尝细酌,更不会辨别优劣,因此有事请托他只需买最便宜的酒为礼即可。
「咱们聊到了你。醉老头说起你当年如何大败黄狼寨一干恶匪,那时带镖的镖头见情势不妙,竟弃镖而逃,你以区区十八之龄,指挥剩下的伙伴御敌,以寡击众,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师姐!」他截断她的话,耳根子微微发热。「醉老头这人就爱夸大,酒后尤甚,妳怎当真起来?」
「哎唷,师弟呀,你就让师姐称赞一下又何妨?」她嘻嘻一笑,轻咳一声,瞇眼歪嘴,摇摇晃晃,装出醉态酣然的模样,仿着醉老头的音调:
「原来秦小子是妳师弟,怪不得、怪不得……当时那群山匪呀,不得了,个个凶神恶煞的!我上路前实在忍不住酒瘾,偷喝了壶酒,正有些醉茫茫的,被他们山老大那双狼似的利眼一瞪!喝!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拔了刀便一阵乱砍--」
顿了顿,摇头唉叹。「就怪我喝多了,手臂软绵绵的使不出力,眼见便要给那直娘贼的砍上那么一刀,这时一股剑气疾划而至,却是秦小子飞身来替我接下一招,那寒气刮得我顿时清醒了大半,当真了得……嗝!」连酒嗝也顺道学上了。
「师姐……」他面色微臊,不习惯被人如此当面赞扬。
她说得兴起,没停下的打算,瞇成一双大小眼,醉眼蒙眬似的指指自己右臂。「这回走镖遇上的那批劫匪,若由秦小子带队,我也不会这么狼狈地挂彩啦!」
「醉老头受伤了?」他心头顿时一凛。怎没听醉老头提及?
镇天镖局现今威望甚高,加上关系疏通得好,绿林好汉多卖他们面子,有人跟他们正面起冲突不能等闲视之。
她面容一整,哂道:「甭担心,小伤而已。他说那日突袭的黑衣人是群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三两下便给他们打跑了,只是他又喝多了,手脚不灵活,才给人暗算到。」唉唉,这老儿何时才学得乖,明白喝酒误事呢?
他这才宽了心,松开眉结。
她注视着他,依然微笑。「师弟,咱师姐弟俩真正相处的时候虽不多,可我要你知道--师姐以你为荣。你就大方接受师姐的称赞吧!」
他心一震,漫开一股热烫的感动。喉头哽着,好不容易能出声,轻声道:「我幼时,我大娘说曾有个算命的断言我会替家中带来厄运,邻近小孩都唤我『倒霉鬼』……」但现在他有个师姐……以他为荣。
纪云深首次听他提及过往,不禁有些愕然。原来师弟的童年这般不快乐……一股怜惜之情升起,她起身拍拍他的肩。「那些江湖术士之言哪做得了准?我以前遇见一位算命仙才真有本领呢!我从他那儿学得了些皮毛,来来来,让我替你瞧瞧。」
拉过他的手,感到他手掌厚实略带粗糙,五指修长,指上生着些剑茧,擦过自己指尖带来微痒。
一个男人的手。
微微一怔,心中流过一股怪异感。不自觉地暗自比了比,发现师弟的手较自己大上好一些。
「师姐?」他望着她,不解于她的停顿,心并因她的接触而微微悸动。
她回神,随口应了声,这才专注瞧起他的掌纹,摇头晃脑地沉吟:「嗯,你这是大吉大利之相,一生如意无难,好相、好相!」
他笑睇着她,猜她多半不懂相术,是为安慰自己而信口瞎吹。虽是如此,心中却涨满煦意,像被春日暖阳照着时那股暖洋洋、轻飘飘之感。
她自他掌心抬首,正好触及他温柔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漾开笑容,声音不觉放柔:「师弟,以往的不快活便任其随风而逝吧,师姐希望你快乐。」
他望入她漆黑的美眸,胸口盈满对她的情意,忍不住悄悄翻转了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师姐,谢谢妳。」
跟妳在一起,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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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挂,为近来微寒的春日带来暖意。
镖局后院传来一阵嘻闹声,院中树木初展枝芽,一片生气蓬勃。
「云深姐姐,妳在想什么?」稚嫩的童声唤回思绪,纪云深低头瞧着正紧拽自己衣袖的袁朗日。
她倾身摸摸他的头。「在想还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没带你们玩过啊!」
袁朗日扯着她衣袖的小手游移,握住她的手。「云深姐姐,爹说今夜有灯会,妳随我们一同去好吗?」
她扬笑。「当然好。」五指微扣,将他的小手包在掌内。
朗日的手白嫩细致,不知将来长大可会变得跟师弟同样宽厚结实?
几日前在夜里亭中一席谈话后,便再没见过他的踪影。听说昨日晨光熹微他F独自骑马外出,也不知是上哪儿去了?夜里那场元宵灯会,他能赶得上吗?他逛过灯会没有?唉,她想他是不会自个儿去凑热闹的,因此她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拖着他去见识一番……想着,不禁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