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阿乾,吴副香主叫什么名字?”
章乾怔了一下,旋即答道,“他叫吴大魁。老大,你该不会是要扣他的饷钱罢?”
为首之人沉默了半晌,深吸口气,低声道,“李波李兄弟,吴大魁吴兄弟,你们都是洄风堂的好弟兄。如今我们来了,你们……你们就安心的去罢。”
听到最后那句的时候,章乾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蓦然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就在长街尽头的石牌坊上,一年四季挂的那两盏破宫灯已经不见了。
原先挂宫灯的大铁钩子上,两具僵硬的尸体暴露在寒冽的风雪中,不停的摇来晃去。
章乾的眼睛红了,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他蓦然拔出腰间的殷血刀,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竟然敢对苍流教下手?!都给老子滚出来!!”
喝问声在呼啸的寒风中渐渐飘散,消失。没有回答。
许久的沉寂,沉寂到足以令人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梦境的时候,一片磔磔怪笑声蓦然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声音此起彼伏,高低各异,笑到一半的时候,声音中又似乎混杂进了哭声,竟如无数厉鬼在同时嘶号,听来足以摧心裂胆!
“刷”的一声齐齐响起,数十件武器同时出鞘!
“不要轻举妄动!”
为首之人蓦然大喝一声,伸手拦住身后几人的行动,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拱手,沉声喝道,“在下苍流教洄风堂堂主戚莫聪,今日带了堂下数十弟兄刚刚踏足此地。前面的莫非是漠北七沙门的座下七沙之一,‘夜断魂’君夜飞?”
刺耳的哭笑嘶嚎之声蓦然消失了。满是肃杀之气的长街在瞬间又变得静谧异常,只余北风在耳边不断呼啸。
不过片刻时候,声音再度自前方黑暗处响起,这次说话的居然换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只听那女子远远娇笑道,“戚堂主侬好厉害哟,一下子就猜对咯。”却是江南吴楚一带的口音。
女子的声音温柔而娇媚,戚莫聪听在耳里,眉头却拧得更深。
说起七沙门来,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大也不算小,其门下的弟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每代必定只有七个。因此,若论起声势、派头,七沙门自然远远比不上中原武林中的五大门派,七大世家。但凡是去过关外的人却都知道,在漠北的绿林黑道上,七沙门是怎样一股可怕的势力。
而关于这一切,常年身处塞外边关的戚莫聪又怎会不知道?
“原来‘飞天彩凤’姜凤琴也在这里。”他沉声道,“今日能遇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沙中的二沙,戚某当真是荣幸之至。”
姜凤琴娇笑了几声,却不答言。
又过了片刻,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处呵呵笑道,“戚小子,今日算你运气好,老夫也在这里,索性让你荣幸个够罢。”
听到这苍老的口音时,戚莫聪的眼皮猛地一跳,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三分。
“原来是七沙之首,七沙门的沙门主亲临。”
戚莫聪向前方拱了拱手,随即直起了腰板,冷冷道,“沙门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七沙门和苍流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小镇是八方不管的地方,也算不上是谁的地盘。今日我们有两个兄弟无缘无故的把命丢在这里,而你们七沙门在此时挡在大路前面,却是什么道理?还请沙门主现身解释一下罢!”
“好说好说……”随着呵呵长笑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石牌坊背后的阴影里慢悠悠的踱了出来。
初次看到沙自流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将他和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沙门门主联想起来。一眼望去,那不过是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老头,身上穿着厚厚的羊皮夹袄,手里吊着个旱烟袋,就象在塞北随处可见的老头子一样,还不时慢悠悠的吸几口旱烟。
然而,就当那个点燃冒着烟的旱烟袋落入视线时,戚莫聪的心却猛然一跳!
沙自流常年住在塞外,鲜少在江湖上露面,所以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也很少。
但沙自流有个规矩很出名,出名到无论黑道白道,凡是在塞外行走江湖的人都听到过。而这个规矩,就在他从不离身的旱烟袋上――
旱烟袋被点燃,那就是沙自流准备动手的征兆。
当一锅旱烟抽完之时,就是他动手的时刻!
而那个精铁铸就的旱烟袋,就是他的武器!!
风更大了。
半空中的纷飞大雪被寒风猛烈的刮起改变了方向,夹着沙子碎砾呼啸着扑进临街的窗户缝隙里,扎在长街上对峙的人们的脖子里,再被热气融成一滴滴冰冷的水珠,缓慢的滑落下去。
扑面的风雪中,沙自流就负手站在石牌坊下面,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抽着旱烟,偶尔留心一下那道细细袅袅的烟柱是不是还在烟斗中燃着。
谁也不知道烟柱什么时候会熄灭。也许连沙自流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人眨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柄不起眼的旱烟袋上。
不过盏茶时间,一袋烟还没有抽完,而长街上的人已经几乎个个成了雪人。
戚莫聪的的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他今天穿的不够暖,身体已经忍不住在发抖,手心里满是冷汗,但他的手没有抖。
他的声音很冷静,就像一把锋利尖锐的刀,足以割破重重的风雪,“沙门主,动手之前,给苍流教一个理由。”
沙自流叼着旱烟袋,眯起眼睛笑了。
“理由么,简单的很!”
几片雪花钻进了后颈,他缩了缩脖子,眼角顺便瞄了眼烟斗,“咦,这么快就抽完了?”
随手把旱烟袋在石牌坊上敲了敲,沙自流慢吞吞的道,“我说戚堂主啊,你就安心的随着你那两个兄弟一起去罢……”
戚莫聪的瞳孔猛然收缩。只听“仓啷”一声,腰间的刀已出鞘半寸!
沙自流却依然背着手,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着,“戚堂主,去了阎王爷那儿也别找我这个老头子算帐,要怪就怪你们卓教主的心也太大了点儿,吞了白道还想并黑道,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这小庙里可容不下他那尊大菩萨,呵呵……”
又一片雪花轻轻柔柔的落在颈项间,带来冰冷彻骨的寒意。沙自流嘴里骂了两句,伸出左手向脖子那里摸过去。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脖颈间那片雪冷的有些异样,至于到底是哪里异样,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只过了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的眼皮一跳,突然就明白了。
能够带来这种异样感觉的,不是冰渣,也不是雪水——是剑气!
大惊之下,沙自流蓦然缩手!与此同时,他猛然伏腰疾退,挥动旱烟袋向后无比迅捷的猛击!
然而,太晚了。
如雪花般冰冷的剑尖,就像飘落的雪花般准确而温柔的削过了他没有来得及缩回的左手,然后又轻轻划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如瀑,飞溅在皑皑雪地上。
他倒下的时候,因惊怒而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一张如雪般平静淡漠的秀气面容。
“一个人最可悲的时候,就是已经身入重重陷阱中而不自知。”
戚莫聪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过来,对着执剑悄然而立的年轻人微笑道,“恭喜秋左使,此次截杀任务圆满完成。”
※ ※ ※ ※ ※
地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七具尸体。
除了刚才死在剑下的沙自流,还有其他六个陌生的男女。他们死的时候,两个伏在长街两旁的房顶上,两个藏在暗巷中,还有两个正隐身在石牌坊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