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五闻言,终于打破了沉默,鼻中先是「嗤」了一声,接着「哈哈」两声,然后唇问爆出一串「嘿嘿呵呵」,最后竟摀嘴弯身,用力地笑了起来。
月怜惊讶得不知如何反应,瞪大了眼看着莫十五抖个不停的背影。
贺连衣更是不明所以,皱眉道:「你疯了吗?」大敌临前,居然笑得抱肚子?
「很像很像,原来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人跟旧人却没什么两样,」莫十五笑了一阵,好不容易直起身子,还夸张地拭了拭眼角:「你刚刚的词儿跟当年追杀我师父的人念的一模一样耶!师父说那人叫什么上官觉的,你认不认识他?你们是不是念同一间私塾啊?还是小时候一起扯屁股长大的?」
贺连衣脸色乍红乍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侮辱前掌门!」
莫十五见状非但不收敛,还佯作惊讶地说道:「喔,他是你们前任掌门人啊?这几句『明人不说暗话』什么的也可以开门立派呀?你们还学了些什么俏皮话,说出来借我笑一笑可好?」
贺连衣彻底被激怒了,十指捏得格格作响,目露阴狠的猱身而上,双手成爪,向莫十五出招。
贺连衣身形一动,莫十五就揽紧了月怜,高声朝着贺连衣后方树林叫道:
「兄弟,你还不出来?」
有埋伏?
贺连衣心神一分,往二人扑来的身形便稍显迟缓;莫十五觑得了空档,一把抱起月怜,转身就从小丘飞快地直奔而下。
月怜紧搂着莫十五颈项,听得耳边风声飒飒,感觉他愈奔愈快;而贺连衣踏草追逐的声音却也甩之不脱,竟还渐渐接近。
太重了,真的太重了,他背上背了个这么大的玉八卦,手上还抱着自己……月怜脑中一片浑沌,心口怦怦乱跳。
在刮面的风声中,她隐约知道自己大声喊了些什么,莫十五好象也在她耳边回了几个字,但她只能听清楚心口怦咚怦咚的声响,却听不见也记不得自己说的话。
耳边的风声乍停,代之以潺潺的水声。
身后就是河流了,河边系着仅容一人的小舟,莫十五停在小舟旁,将月怜轻轻放下,不忘侧过肩膀供脚伤未愈的她倚靠而立。
河面反射着粼粼的月光,贺连衣的身形在零乱的光影下呈现苍白的鱼肚色,那对阴沉的细眼,距离二人不到五丈远。
贺连衣见两人已是退无可退,邪气的笑容中现出得意之色:「想乘小舟逃走吗?这小舟怕是容不下你们两个……」
「停停停,你别说话!」莫十五一边伸手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边打断他:「你一说话我就想笑,今天晚餐吃得挺饱,笑多了对胃肠不好。」
「你找死!」贺连衣既恼且怒,眼中杀意进生。
「你看,这个就是你要找的玉八卦唷,又大又重,带着它还真不好逃命呢!」莫十五把包袱巾微解,露出玉八卦的一角,接近纯白的玉色在月光下莹莹生辉。
贺连衣双眼一亮:「玉八卦!」这么大一个?
见他剑拔弩张,似乎随时便要出手抢夺,莫十五身形一侧,把玉八卦提在河面上,笑道:「哎哟,好重喔……我快拿不住了……你别动呀,说不定我一被吓到,不小心就会松手呢!」
月怜瞪大了眼。
他以为他在骗小孩吗?这种把戏能阻得住对方?再说……他总不能真的把玉八卦丢下去吧?那是他师父交代的重托,更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你就松手呀,免得我杀你还得投鼠忌器。」贺连衣果然不买帐,脚步慢慢地接近二人,脸上邪笑愈盛。「潜河泅水,在我来说易如反掌,你可知江湖中人称我甚么?人称……」
「噗!」
没等他报出名号,莫十五已然爆笑出声,双手似乎撑持不住玉八卦的重量,一个脚软就蹲了下来,双手捧腹,嘴里还在笑个不停:
「噗哈哈!人称什么?我猜猜……不是什么蛟龙、就是某某飞鱼吧?噗哈哈!真威风、真够呛……」
月怜实在也很想笑,但贺连衣眼中喷出的火花让她不敢作声。
莫十五蹲在地上大笑不止,双肩一耸一耸的,慢慢地垂了下来。
虽有月光,但在阴影之下仍看不清这个披发少年的动作,贺连衣忽然警觉到他是有意惹自己发怒,随即压下暴躁之心,厉声道:「站起来!你想要什么花样?」
「没呀,飞鱼兄,我只是笑得肚痛,没有要耍花样……」
「噗!」月怜忍不住了。
莫十五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缓缓直起身子。
玉八卦不在他手上了!
贺连衣咬牙:「玉八卦呢?」不会真的沉到河里去了吧?这少年在想些什么?
莫十五侧开身子,月怜这才看见玉八卦已平放在小舟上。小舟被湍急的河水冲得跃跃欲走,而舟缆正握在莫十五手中。
贺连衣看得明白,知道他方才一阵作态全是为此,面上由怒转笑:「你还是不放弃乘舟逃走?你们二人加上玉八卦的重量,小舟未及出河就会翻覆了。前些天下过雨,这河水又快又急,想必……」
「是是是,我们有眼有珠,自己会看,不劳飞鱼兄废言介绍。」莫十五嘻嘻而笑,露出一口白牙:「河水又快又急,河道上又有许多暗流漩涡、大小岩石,小舟一出河,又轻又快,没人掌持,会在哪里翻覆,想必连水性一等一的飞鱼兄您,也不可能知道吧?」
咦?月怜圆睁眼睛,望向莫十五。
不会吧?他要……她唇形微启,却见莫十五笑得诡异莫测,对她点了点头。
贺连衣摸下着这番话的头绪,正要出言恫吓,只见莫十五忽然高举手臂,舟绳在月光下被河水不停地扯动,绷成一条直线。
「河水又快又急哪!」莫十五大声喊道:「小舟没人驾驶,不知道会翻覆在哪里唷,飞--鱼--兄!」
话尾一落,莫十五手掌一松,舟缆便自他手中用出,在空中拋出一道圆弧;小舟一离岸,瞬间顺着湍急的河水推移了数十丈远。小舟载着玉八卦,一面前进,一面在河上不停地旋转跳跃,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贺连衣连开骂都来不及,立刻沿着河岸飞身追去。
「快唷!飞鱼兄!不快些追上去,在哪里翻船你都不知道!到时上头怪罪下来,你就要被你们英明的掌门人做成香烤飞鱼啦!」莫十五双手在口边围成圈状,朝着白色的背影叫嚣。
待贺连衣追得远了,莫十五才回过头来,望向月怜。
「没事了。妳怕不怕?」他温声问道。
她从讶然中拔回神绪,摇了摇头。
说不怕是假的,但见莫十五对那白衣男子大肆嘲笑,让她在害怕之中,竟隐隐觉得……觉得有趣。
「我可是怕得要命……我们得先离开这儿,要是等到天亮,只怕他们『嘴皮门』要大举拿人了。」说完,他又将月怜打横抱起,大步奔了起来。
「嘴皮门?」她极为自然地伸臂环住他头颈。
「专练一张嘴皮,所以是『嘴皮门』。此派门人一出口无不成句,句句可以在坊间话本中查得,代代相传绝不更改,如方才的『明人不说暗话』、『识相就乖乖如何如何』等句,皆是此门派流传数代之经典名句也。」
她微笑,搭腔道:;「这么说来,此门派可谓一脉相承,源远流长。」
「是啊是啊,方才那位飞鱼兄嘴皮功夫尚未到家,若是得了真传,只要嘴皮一掀,吐出几个字,便可杀人于无形。我们太幸运了,遇到的不是真正的高手:要是『嘴皮门』中的高手出马,我们必定无法侥幸逃脱。」莫十五连声称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