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眨眼间,睡梦中的莫十五已被不断冒出的白烟团团围住。
这样熏,就算是十个莫十五,也要睡得死透了。
香囊仍紧紧压在鼻上,胡老爹半瞇着眼,在一室的迷香中,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呼呼地吹着,胡老爹一双长短不一的腿跑得又快又急,登上了住屋后方的小山丘,飞身奔进黑漆漆的树林中。
他在一棵树下站定了脚步,撮起嘴唇,嘘溜溜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哨。
哨音刚落,就听见背后微有声响。
胡老爹大喜,转身唤道:「掌门……」
轻蔑的哼笑声打断他的话语。
「你是什么东西,敢巴望掌门亲自来见你?」树后走出一个白衣男子。
「贺连衣……」胡老爹吶吶地唤出来者姓名,声音中明显带着不悦。
「贺堂主。」白衣男子纠正道。「你现在没有资格直呼我的名讳。」
胡老爹不理会他的挑衅,沉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下面的人收到你的信--」贺连衣恶意一笑:「怎么,我来就不行?」
「我的信是发给掌门的。」胡老爹防备地瞪着他。
「胡竟啊胡竟,你失了武功、没了地位,人也跟着胡涂了起来吗?」贺连衣夸张地摇头叹气。「你现在的身分连市井小民也不如,光凭一封书信,就想要掌门他老人家动身前来见你,也未免把自己瞧得太大了吧?」
本名叫胡竟的胡老爹双肩一塌。「你是说……掌门不信我?」
贺连衣摇了摇头。「算你好造化,这件事事关重大,也算是上官老掌门过世前的未竟之愿,掌门极为重视。」
「那……」掌门信他?胡竟又喜又疑:「那为何是你……」
「你触犯门规、被废遭逐,虽然此次寻得传闻中的玉八卦可算大功一件,然空有一纸书信,无凭无据,咱们却也不敢轻易全然相信,焉知你是不是勾结外人、设计相诱?换作是我,定要判你信口开河,叫你自行了断,哪里还有你露脸的份儿?掌门命我前来探探你,是掌门谨慎,却也是掌门慈悲,不忍见你像个小丑一般,净演没人看的独脚戏。」
话语间,胡竟多次想要插嘴抢白,贺连衣却是理也不理,径自一口气把话说到了底。
他轻飘飘的声音一字一字钻入耳间,似褒又似贬,胡竟有苦说不出,也只能咬牙回一句:「多谢掌门宽宏大量。」
见胡竟神情含怒、脸色困窘,贺连衣似乎甚是得意。他低低慢慢地说道:「你信上说,有一对少年男女,带着莫家祖传的玉八卦,此时正住在你居所。此话可真?」
「正是。」胡竟敛起怒气,回道:「那少女不懂武,又伤了脚,不足为惧。而那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甚好,不可力敌,所以我……」
贺连衣「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个废人,别说他武功好,就算他是个寻常少年,只怕他一拳一脚也能把你放倒。还说什么『不可力敌』?别逗我笑了。」
「贺连衣!」胡竟捏紧双拳,却无计可施--他,真的是个废人啊……
贺连衣对他的怒气置若罔闻,径自接口道:「嗯哼,不可力敌,然后呢?你就用『千日醉』把他迷倒在屋里了吧?」
一猜即中。
胡竟点头。「我晓得掌门喜欢亲自处理事,所以没动那少年一根指头,一切等候掌门前来发落。」
「且慢且慢,」贺连衣举手作势:「我方才的话你怕是没有听进去。掌门派我先来,就是向你要一个凭据。你怎么证明那真是莫家传人?又怎么证明他真带着玉八卦?要掌门前来亲自发落,可也得要是真货,才有劳动掌门的价值。」
「当然有证据,这是莫家的表记,是那少年贴身戴着的。」胡竟拿出一枚系着红丝绳的铜牌,交给贺连衣。
贺连衣接过,细细端详这枚呈五瓣梅花之形的铜牌,长指隐约在铜牌正面摸出个「莫」字,背面则刻着数字「一十八」。
莫家刀在十二年前忽然分崩离析,门下众多弟子一个个散去,纷纷隐姓埋名,偌大一个门派就这么在江湖上消声匿迹,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传人流落何方。
「没错,这的确是莫家刀门人的表记之物,唯有继承人的表记上才会刻有数字……那小子居然是第十八代掌门……不,他如此年幼,应该是第十八代掌门的传人……」贺连衣声音虽冷静,也已压不住兴奋。
「十几天前我到扬州城求见伍堂主,出城时在道旁听见那少年和那个小姑娘的对话,玉八卦的确在他们手上,所以我才一路跟着他们,并设局将他们留下。」
「看来这次是真的玉八卦现世了……」贺连衣音调透着兴奋。
胡竟已按捺不住,急道:「你现下信我了吧?快些发讯禀明掌门人,请掌门亲自前来取那玉八卦……」
「不急。」
一声闷响,胡竟佝偻的身形缓缓软下,瞪凸了眼,倒卧在地的姿势古怪不已。
贺连衣薄唇轻轻抿着笑意,把那枚铜牌握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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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了,月亮已近天心,虫儿鸣叫声也慢慢止歇了。
柴房自门外落了栓,只听得「咿呀」一声,栓被挑起,木门开了一条缝,为屋里添了淡淡的微光。
月怜翻了个身,鼻中嗅着草香,月光下,小小的睡颜甚是舒适安详。
房门又推开了寸许,一条黑色人影迅速闪入。
即使入侵者小心翼翼,睡梦中的月怜仍是受到了惊扰,她再次翻转身子,秀眉微皱,抬手至额边,似乎快要醒了过来。
没想到她这么浅眠。
黑影来到草堆旁,缓缓地伸出手--
有人进来了!
月怜自梦中惊醒,感到身旁的呼吸贴得极近,她倒抽一口气,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紧紧捂住了口唇。
月怜一颗心蹦得老高,直觉伸手想掰开对方的箝制,双手用力一扳,鼻间已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我啊。」莫十五声若蚊鸣。
是十五?
月怜瞪大了眼,看见莫十五挤眉弄眼的伸出指头放在唇间,作势要她噤声。她会意,轻轻点了点头,他才放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你做什么?吓死我了。」她坐起身来,轻声问道。
「不是要吓妳……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他轻声说道,一边伸手拉她。
「怎么了?」见他神色郑重,她披了外衣,让他扶着自己离开卧铺。
「胡老爹……」莫十五两道浓眉揪作一线:「他不是好人。他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早就有心抢夺玉八卦,那天他是算准了我们会经过,故意倒在路中间。」
「他一个身有残疾的老人家,真要发难,又怎么打得过你?」她倚墙而站,怔怔地看他从草堆下搬出玉八卦。
「我先前曾觉奇怪,胡老爹明明手脚皆残,却步履轻健、目光锐利,如今想来,他的确是武林中人,只是武艺被人废去,手脚的残疾只怕也是因此而来。」
「他说是给狼咬伤的……」她心里一团乱,不太愿意相信亲切的胡老爹居然包藏祸心。
「他说谎。」把玉八卦打包成包袱背在肩上,莫十五一手搀住月怜。「他自己没有武功,又想抢玉八卦,于是趁妳脚伤,留我们住在他的住处,好拖延时间找帮手过来。若妳的脚不是碰巧受了伤,只怕他也会编出一套理由留我们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