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澜倾听着,心已难如以往那般平静无波。
这三日,他思过千回万遍,也曾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想瞧瞧她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可全教姚府的家丁挡将下来,说是姚来发的意思,理由用得冠冕堂皇--
「因老爷不在,而小姐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能让男子登堂入室,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现下才谈于礼不合?
他心里急,却是不得其门而入。
忽地,那位任他调整龙骨的老乡亲瑟缩身子,哀叫了一声:「永澜师傅,您、您您下手轻点、轻点,咱儿疼呀--」
「啊?呃……」年永澜忙撤回力道,峻脸微赭,没想到自己竟走神了。
这时,孙婆婆却有意无意地叹道:「可惜啰,那姚家姑娘跟着爹爹下江南,往后这龙串园可要清冷许多,不过永澜师傅倒好,耳根清净,心也清净,您说是不?」
不,不是的,这绝非他的本意……
吐出胸中闷气,他仍觉难以呼吸。
旁人又说些什么,他已听不真切,只知道无论如何,他必得见姚娇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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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永澜再次被挡在门外,那姚府的看门家丁似乎也觉过意不去,频频道歉。
没再为难人家,他离开那两名家丁的视线后,身形一闪,绕到姚家大宅后门,跟着,做了个不太正大光明的举动--
趁着左右无人,他提气腾跃,眨眼间便翻墙入内,无声无息。
午时刚过,宅里的仆役丫鬟们有一小段空闲时候,不是在自个儿房里小憩,便是上街办事。他循着上回的路线,过回廊、穿拱门,一路上避开两个小丫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姚娇娇的紫藤院落。
左胸震荡得厉害,他不由得苦笑。
从来不知有怎么一日,他年永澜得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闯入人家宅第不说,还躲在闺房纸窗下,就只为了见人家姑娘一面。
便在此时,房里传出声响--
「我不去、我不去!爹,我求求您了,咱们别去江南,好不?我求求您了,咱们留在这儿,哪里都不去,好不?」那娇声不知已嘶喊了多久,哑得教人惊愕,还带着重重的鼻音,显然才哭过。
他一怔,随即又听见姚来发唉唉重叹--
「妳啊,一会儿去闹年家大爷,一会儿又闹年家的永澜师傅,老天爷!妳到底在想些什么?唉唉唉,都是爹不好,把妳给宠坏,要不,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妳不愿离开这儿,可待在开封,难道要任着众人在背后议论,对着妳指指点点吗?」
「我不管,我要留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好了、好了,有事好好说,总有个解决办法。」奶娘忙着打圆场,「老爷,您就别和小姐生气了,小姐她身上有伤,再怎么赌气不吃东西也不成,举家南迁的事慢慢再说也不迟呀。」
踱方步的声响陡地一停,姚来发嗓音又扬--
「能慢吗?!再拖下去,不知还要闹出啥儿来!瞧瞧妳脸上这道伤,娇娇啊,妳存心教阿爹心疼死吗?说来说去,都是咱儿以往对妳太过放纵,一个大家闺秀便该待在闺阁里绣花绣鸟、抚琴读书,哪能像妳成天像野马似的乱闯乱跑,若妳安分待在府里,又岂会遇上这等危险?妳呵……一张俏脸硬生生给毁了,咱儿能不心疼吗?能吗?」接着又是沉重一叹--
「先是女儿家的闺誉受损,现下,连姑娘家最重视的容貌也不保,妳还想继续待在开封,到底有谁能娶妳啊?」
「我娶!」蓦地,天外飞来一响。
直到众人将目光全数投射过来,年永澜这才惊觉自己竟已闯进房里,并且响亮亮地喊出那两个字。
「年、年永澜……」姚娇娇不敢置信地瞠圆眼眸。
奶娘和润珠丫头正忙着帮她换药,那裹布已拆下,露出受伤的脸容,见年永澜双目锁向自己,姚娇娇仓皇地抓起薄丝被,把脸遮得只剩下两只眼。
姚来发终于合起嘴,回过了神,带着双层下巴的脸探到年永澜面前,他颤着声道:「永澜师傅,你、你你刚刚说、说说说……」他结巴着,竟没那心思去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娶。」定声再吐,残容端凝严肃之色。
这是冲动下的决定。
此际心头渐稳,年永澜已然明白。
可他的性情若不受些冲击,逼他面对,有些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顿悟。
又或者,这才是他潜藏于心的意识,如今坦然而出,虽讶然,却无反悔之意。
「永澜师傅,你真的来提亲啦!你真的来提亲啦!呵呵呵……」润珠丫头跳了起来,兴奋地喳呼着:「咱儿就知道,你还是心疼小姐的,打是情、骂是爱嘛,小姐打你、骂你,心里自然有你,你也打还小姐,肯定也对她有情!」
「什么?!」姚来发翻飞两道眉,「你打咱们家娇娇?!永澜师傅,你、你你真打了咱们家娇娇?!」
那日龙亭园里散手试练,姚娇娇受了年永澜两、三下绵劲,摔得浑身瘀伤的事,硬是让奶娘和润珠瞒下,没让姚来发知道。
「我是……呃……是我不对。」年永澜无法否认,心头热气猛往脸上冲。
这还了得?!
姚来发厉瞪着,手指指到他鼻前。「你、你你敢打她?你竟然……竟然打她?你、你你……」
「哎呀,老爷,先别生气,这事咱儿清楚,咱儿慢慢说给您听,走、走,咱们这就出去说--」奶娘赶忙向润珠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笑嘻嘻地跑来,两人一左一右地挟住姚来发的手臂,硬是往门外拖。
「等等,咱儿还要问个清楚明白,他、他他--」
「要问,咱俩让您问。」
「可是娇娇……娇娇一个人在里头……」
「喔,老爷,您算数比润珠还糟,明明是两个人在里头好不?」
声音渐行渐远,闺房里幽香飘动,一切已沉静下来。
年永澜在原地静伫了会儿,跟着慢慢走到床榻边。
姚娇娇见他在床沿落坐,露出的一对眸儿明显闪过惊慌,身躯不禁往后一挪,小手更是紧握,像怕他来抢被子似的。
「让我看看。」他凝视着她,瞳如黑玉。
「唔……」姚娇娇摇头,摇得像波浪鼓。
「让我看看。」他再语,嗓音似要存心诱惑人,柔如拂柳春风。
「呜……」她仍旧摇头,眼眶隐约蓄着泪珠。
「妳不让我看,我便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眸底坚定。
姚娇娇吸吸鼻子瞪着他,两人又僵持了片刻,忽地,她心一横,后背打直坐起,毅然决然地扯下薄被。
房里静谧--
「还好,就一道伤痕,比我好太多了。」他平静道。
姚娇娇怔了怔,眼珠黑溜溜地,红唇掀了几下没说话,蓦然间,却哇啊地一声大哭出来。
「你怎么怎么说、你怎么怎么说……呜呜呜……你怎么怎么说嘛……」
年永澜苦笑,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怜惜之情不由得大增。
抓起衣袖,他小心翼翼避开她左颊上那道细细伤痕,温柔地替她拭泪。
「我说的是实话呀,妳确实比我好看太多。」
不说便罢,这一提,姚娇娇哇啊地又放声大哭,小脸红通通,可爱也可怜。
一方青袖已被浸湿,年永澜叹气。「受伤那日也没见妳哭得这般难过,现下才担心伤口,不嫌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