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个月前,先皇的胞弟十四王爷,因不满新帝谋反作乱一事,就是由他定的案。
当时民间众说纷纭,说是中书令林慎假借谋乱之名铲除异己,株连朝中大臣无数,但朝官心里自有一笔帐,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生怕龙椅不稳,自然对他言听计从,谁又敢不要脑袋的上书直谏?
这个程洛喜……大概就是户部尚书程先也的女儿吧。
程先也,十四王爷的幕僚之一,印象中他胆子颇小,没干过什么坏事……案发后,投错主子的他受牵连被流放边疆,妻女自然跟着倒楣,发放给权贵为奴,没想到自己府里也会分到一个。
「大人,不是奴婢爱背后看人笑话,实在是程洛喜依仗自己曾是千金小姐,气焰太嚣张,目中无人……」另一名丫鬟见林慎的神情还算随和,大着胆子为自己开脱。
曾经是千金小姐,难怪自以为是……只是可笑,他居然把她当成那日在山间遇见的女孩。
林慎轻哼一声。「发配为奴就要认清自己的身分,去!告诉秋总管,让她干些粗重的体力活。」
不就是投胎好点吗?他最讨厌那种什么都不是、却姿态高傲的女人,他倒要瞧瞧,在他这里,她的傲气还能维持多久。
两名丫鬟一愣,旋即大喜过望地领命而去。
林慎再度回头,跌倒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不值一提的娇娇女,怎能同那天的女孩相提并论?他暗恼自己看走眼,但……或许是记忆太深刻的缘故吧。
想起那天的邂逅,他就忍不住眼眸一闇。
毕竟,一个有些莽撞、有些天真、谈不上有多漂亮却灵秀动人的女孩,不是时时都能碰到的。
林慎心不在焉沿着回廊前行。
他身居高官,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百官送的、皇上赏的、还有形形色色、名目繁多的地方孝敬,真要加起来上千个都不止,大可媲美三宫六院。
三宫六院……他轻哼一声,能欣赏美色固然好,但他讨厌那些女人永远盯住权势不放的样子,更何况漂亮的女人见多了也就没了感觉,所以他把那些美女全都赏给了手下或晾到一边凉快,自己落个耳根清净。
但对那天冲出来帮他的女孩,他印象深刻。
事实上,自那日一别后,她的身影就一直驻留在他的脑海里,秀丽的模样、灵动的乌眸和不经意显露出的顽皮,总浮现他眼前,令他失神。
他也会失神?为个堪称陌生的女孩?林慎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又想,若她此时就在这里,该会如何呢?
保持她特有的纯真味道,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讨好地对他媚笑?
无论怎样他都想看到,前者可以勾起他的兴趣,后者,则会让他对人性的了解更深。
斜风带着细雨拂面而来,惊醒他的沉思。
诧异自己的思绪在一个名字都叫不出的陌生女孩身上转了许久,林慎干脆跃过回廊,走进雨中。
他想清醒一下头脑就回房,但路边一朵被雨打得快谢了的不起眼小花,再度勾起他如潮的思绪──
记得那天再次见到女孩时,她曲腿坐在路边,表情沮丧,就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妳怎么了?」
确定眼前这个耷拉着脑袋的女孩,和方才那个神气活现、出言顶撞他的女孩是同一人,林慎走了过去。
山风阵阵,女孩抬起脸,飘逸的黑发拂过她秀气的面颊,勾勒出一抹令人心动的美丽。「你是在……问我?」她诧声,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彷佛对他的问话不敢置信。
林慎知道,当时的他神情尴尬。
「算了,当我没问。」
他向来不喜欢管人闲事,会关心这女孩,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一时昏了头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轻咳一声,掉头就走。
「呃……等等……我、我好像迷路了……」女孩的声音虽然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迷路?」看她一脸聪明样,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停步,却不信。
「到处都是树,遮天蔽日连光都透不进,我哪分得出哪是哪儿……」女孩夸张地说,见他满脸不赞同地看向自己,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有点事想去京里……」
他看她片刻,终于开口。「算妳运气好,我正要回京。」
没想到她愣了一下,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只想知道京城在哪个方向……喂、喂,你别走啊!」
「要就跟来,不要就少啰嗦。」他头也不回地说。
「你让我想想、想想啊……」
眼前快没了他的身影,女孩终于小跑步追了上来。在山里过夜虽然别有情趣,但那要在愿意自找罪受的情况下!
「这么快?后面没老虎吧?」他哼声。
女孩嘻嘻一笑。「事先说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可没跟着你喔!」
他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林,直到前方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灰蒙暮色中,才指着说:「喏,那就是京城。」
女孩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为什么要帮我?」
林慎被难住了,是她长相清秀,还是她与众不同?
心里这样想,他嘴上却说:「妳刚才帮了我一次,算是回报。」
「这样啊……」女孩微愣,看看京城,忽然嗓音轻快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便笑嘻嘻转身跑开。
那时的他颇为意外,不相信她就这么走了,更不敢相信,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失落。
失落?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烦,衣袖一拂,逼着自己潇洒地走向城门……
第二章
天雨路滑是不错,但当程洛喜再次跌倒时,心中的沮丧不言而喻。
她知道自己是属于大家闺秀一类,但丫鬟不在身边,路都走不稳,未免也太夸张了。
「洛喜,妳回来了?」简陋小院一角,房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极其期盼的妇人面容。
「娘,妳身子不好,怎么说下床就下床了呢?」程洛喜赶紧回神,跑过去将她扶住。「快进去,小心着凉犯病。」
「娘是担心妳……」妇人凝眸睇了程洛喜片刻,小声道。
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裙,但气质高贵,相貌出众,即使面色苍白显出病态,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我们是犯官家属,处处小心才好,妳长时间不在娘身边,娘心里发慌……」
「娘,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府里走走没事的。」程洛喜穿过房门进到屋里,边换下身上的衣服,边笑嘻嘻地说。
「从前……咳咳……自然不要紧,但现在程家支离破碎,妳还是小心点……」妇人被门外冷风一吹,咳了几声。
「娘,我们好歹还在一起,您就别说那些丧气话……」程洛喜将母亲拉回,扭头看看这间比牢房大不了多少的屋子,脸上笑容不改。「屋子虽然挤了点,但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已经不错了。」
中年美妇听了她的话直发怔,不知该庆幸她生性乐观,还是恼她幼稚不懂其中的厉害。
「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妳上哪儿去了?」盯着程洛喜看了片刻,中年美妇问道。
「啊!妳不提,我差点忘了!」
程洛喜惊叫一声,手忙脚乱从怀中取出一株翠绿欲滴的小草,献宝似的捧到中年美妇眼前。
「娘,这是长在域外高寒之地的异草梦八仙,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没想到这里会有一棵,我费了好大劲才偷偷采回来,等下我拿它给妳熬药,保证喝了精神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