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芸闭上双眼,身躯颤抖得根本站立不直。她还没有向他赔罪,还没有向他道谢,还没有抚平他的心伤,怎么就这样失去了他?
“你在他身边难道都没发现,他的眼睛,早先便出了问题,也许是长期呆在密室里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身上毒性,去年,他右眼便已经看不见。出征前,他的左眼也是时好时坏的,如不是因为无人可领军,让他出战本来就过于冒险。”
她看不出来,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怎么可能知道……是啊,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啊……现在才知道太迟了。
所以,他说要放手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厌倦,却是因为不想死在她面前!都到了最后,他也不想让她见到他脆弱的模样。
他为了她,舍弃权势,专心一致地照顾着受伤中毒的她整整七年,为了怕她担心受怕,他宁愿当个坏人,让她无暇多想。
他成功了,他暗自痛苦七年;而被瞒在鼓里的她,此后会永远活在自责歉疚中,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忘记他!
“芸儿,大王虽曾喜欢你,可七年前,就算他不愿娶你,我也无话可说,毕竟你失去记忆,如同半个废人。我们所以答应让你再入宫,不光因大王承诺等你。大王答应的,是不论你是否记得过去种种,不论你只剩下几日性命,他都会守护你一辈子。这一生,不再立妃,尊贵如他,不惜以大复叩请我们夫妻俩答应这件婚事,这……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喜欢那么简单哪!”
失去大王的宠爱,是女儿没有福气。这样的怨叹恐怕永无休止之日了吧?
“芸儿,喜不喜欢他,回不回应他,那是你的感觉,没人能逼你,但,至少在他离开苍炎之前,给他道谢,认真看他一眼,于情于理,这不为过啊!结果,你仍拒绝了他,连这一声谢都没给他,在你心中,大王当真甚么都不值吗……”
万俟图叹息着,话未完,才惊觉女儿的沉默并非否定,而是早已泣不成声。
“别说了,爹,现在说甚么都没用了!”她泪如雨落,悔恨不已。
她不敢喜欢他,当年连累千海帝的遗憾,一直烙在记忆深处,所以,忘记他,不是因她讨厌他,却是因为她——喜欢他,自觉配不上而努力抹煞他对她的好意,欺骗自己,两人间不可能继续。
假若对他当真无意,为何这七年来可以忍受他的霸道而没有彻底与他决裂?
其实她心底,确实深深喜欢他。
躲着他,本来就不是怕他伤害她。她害怕的,是再一次因为自己而拖累他!
结果,谁知道无论她怎么逃避,还是再-次铸下大错;不仅害他身陷危机,甚至将他伤到无路可退,因她双目失明,身中剧毒,生死未卜。
他执着等了她七年,最后却只能选择绝望离开,她到底伤他多深,她根本不敢再想。她一咬牙,下了决心。“我……要去找他。”
“找大王?他是生是死仍是个未知数,何况就算你身子无恙,也不可能追上莫折老人!沙遥山上天险重重,熟知五行阵法、地脉星宿的千海大王没有莫折老人指示,还不一定闯的进去,你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根本追不上他们,说不定还没到半途便死在天险机关中!何况,就算你能突破难关,说不定在你见到他之前……”
万俟辅相连说出可怕推测的勇气都没有。
推开了父亲,万俟芸颤抖着仰望上天,突然像是发现了甚么一样,双眼为之一亮,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不,他的本命星没有殒落,帝王星仍在星宿中,他不会这么轻易消失。反正我的命本就是他捡回来的,如没法还他这份情意,我也无颜苟活。这一次,我会追上他——就算追到黄泉我也会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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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相信自己才行,假若她不相信自己做得到,就当真会失去他了。
勉强自己疲累的理智判断,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她出发迄今多久?她不记得了。见不到星辰日月,周围的景物让她无法确定时光的流逝。
岩路愈走愈险,愈往前丛林愈显寂静,偶而传来无法分辨远近的野兽悲呜,荒凉冷清的深山,几乎感觉不到人烟气息,若在以前,只怕方俟芸已早早回头。
可现在,外界所有的危难几乎都不再能威胁到她,她心中最大的恐惧是来不及见到千海。
向留守宫中的朱岚王恳求后,她勉强告诉万俟芸,莫折老人住在沙遥山顶某座洞府里;可却因为三王中从来没有人去到那儿,所以正确所在地仍是个谜。
朱岚王是这么警告她的。“但……我师尊不是普通人,别说他洞府凡人进不得,未得允许之人,甚至只要踏进沙遥山境内阵法中,每前进一步便会折寿一年……虽然这些都只是谣传,可无风不起浪,你执意前行,也许注定难逃一死。我当然希望你能将千海带回来,但是我不能无视千海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你的心愿。”
“如今我虽然活着,可失去他跟死了又有何异?不试试看,我不愿死心。”
“听说你复原以后,你的血就能成为他的解药,可他甚至连伤你一刀都不肯……当他毒发时,师尊决定就近将他接往山上延命,如果有你在,或许他肯回来。”
朱岚王轻轻叹了口气。千海与万俟芸这两人,早八百年前把话说开,如今不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吗?只是身为妹子,她还是希望千海能回朝中。
“出了密林,朝日升之处前进,心无旁骛,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可以退缩,也许你有机会到达沙遥山下闯阵。”
可直到万俟芸麻木虚脱的双脚失去知觉,沉重的眼皮也几乎累的睁不开,她还是走不出去。
“呀!”她尖叫出声,只因一个不留神便让地面上突出的石块绊倒了她。跌倒的瞬间,让地面锐利的沙石给划破掌心,渗出丝丝血痕。
痛吗?应该是吃痛的,但万俟芸浑然不觉受伤,只是淡然看看自己手掌。
她似乎慢慢的体会到他的感觉。一直在后头追着是这么辛苦,而愈到后来愈绝望,尤其在半分希望都没有之时……
“……他现在是否无恙呢?”
脑海中浮现的,总是他自信十足的表情。就因为他从来没让她看到辛苦的那一面,所以她记忆中的他,每一张都是最让她动心的英挺笑容。她好想他。
心儿怦怦跳,唤醒了她的知觉。只要想起他,她就又有勇气走下去。
是啊,她的功夫都是他亲自指导,她要是找不回他,岂不是太让他丢脸了吗?
就算不是,她只希望不会太迟。
“我一定能见到他。”她紧紧握拳。“我绝不放弃——钦?”话还没完,她眼前突然出现一阵白光,让她眼睛刺痛的根本张不开。“怎么回事?”
怀着不安等待了许久,她身边出现不寻常、不,或者该说这才是寻常的动静。
曙光乍现,让人身心忧伤能一扫而空的凉爽清风迎面拂来,潺潺流动的溪水声交织着悦耳鸟鸣,空气中满是芬芳而不甜腻的清新花香。
她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放眼望去,触目所见,云烟缭绕,奇花异卉争奇斗艳,她正置身在小小的草原上;再回头,黑暗的森林已经在身后遥远而朦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