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她想起来了——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误闯他机关房。远比那更早更早的时候,他们就见过。
初遇那一年,她,万俟芸;六岁,误闯入苍炎皇宫深苑王陵禁地;而他,段千海,十岁,正为了缅怀过世的父王,而逞强地独自躲在王陵上抱头悲恸。
然而,他宽宏大量原谅了她误闯禁地,没追究她的冒犯与唐突,原谅了她推他撞树的无心之过。
从此他当她是朋友,一个太过天真而不可能怀有机心去伤害他的朋友。所以这起伤害事件,哼哼,照算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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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年里,她没有忘记过他……每天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何时会东窗事发,被爹爹拖到王陵面前打一顿请罪,随时都觉得颈子上仿佛被吊了条绳索。
所以,白衣少年那俊美面容与欺负人的笑声,她牢记在心里,准备让她再见上一面,她就要追着他问清楚他祖宗八代,这样她才不会有那种备受威胁的感觉。
因此,当她两年后奉命进宫,却无意间在宫中见到他经过时,她便想也不想地冲上前:“留下你的名字与联络府邸!”
她终于找到他了!知道他是谁后,她还怕被人威胁吗?
“芸儿!”在宫女的讪笑声围绕下,万俟芸立刻让爹爹压在地上磕头谢罪。
搞甚么东西?这么小小年纪,学人家发花痴也不是这样,就算千海帝多么帅气,她也用不着扑过去追问对方姓名啊……万俟图羞得无地自容,直叹教女无方。
万俟芸直到被爹爹罚跪到双脚酸疼、没力气再四处乱跑闯祸后,才被带去谒见那位选她人宫为伴读的千海帝。
阿?他是大王?见到他的瞬间,她当场呆然;他虽然变高变壮,但她还是记得他模样,只是他变得更为英武出众;于是她只能指着他骄傲的脸庞,说不出半句话。
结果又让她爹一面诚惶诚恐地赔罪,一面压着她行大礼晋见。
“你是……那个千海帝!”等到爹爹被喝令退下后,万俟芸立刻撑着几乎要站不直的双脚逞强的跳了起来,她忘了加上尊称,只顾弄清楚事实。
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现在,她颈上不只套紧了绳索,另一端甚至完全让他牢牢扯紧;她胁迫不成反而被吃定。
“记得两年前,我们在王陵见面,你以为谁能自由出入那禁地?那可是历代苍炎帝王陵墓。按理,擅闯者视为亵琐帝王,立斩不饶。”他高傲地抬起头,想隐藏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喜悦与不愿承认的羞涩。
“是我宽宏大量,没跟你计较,还选了你作伴读……”
“甚么!原来你就是让我爹赞不绝口的千海大王!我爹常嫌我笨,就是因为有你这么聪明的家伙!还要别人伴读做甚么?你那么聪明不会自己念啊?”
反正她既然杠上他,死都已经死定了,她才不认为他会好心的放过她,既然如此,她不如得罪个痛快。
千海帝一时哑然。两年来,她还是没甚么改变,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也不知分寸。她就没想过一旦得罪了他,她全家也会跟着遭殃吗?
看她气得满脸通红,他不免轻笑。虽然愚昧,可是他宁愿她就这样保持没甚么机心的纯真性情。他佯怒转身冷道:“我是大王,想选你就选你,哼……不服气的话,你想怎样?说来听听。”
“我想打人。”她很诚实的绞扭着双手,压抑着想上前的冲动。
“敢动手的话,你就试试看——”
“遵命。”
“喂!你还真打啊!”玩笑话未完,他一脸错愕。就算他觉得她挺有趣的,可是她竟敢抡起拳头连揍他胸口,冒犯他威严,这……
“我、我打一下,你没吭声,我当然以为我怎么打你都不疼啊!”她让他阴沉一瞪,立刻吓得退缩。
爱逞强是她的老毛病,做甚么都老是顾前不顾后的,可是……他那锋利眼神。
还真的挺可怕的哩。从前见面时,她还没意识到他的威严,今日一见,果然不同。
见他沉默许久,她胆怯地开口问了:“真的很疼吗?不然……我这儿有密传药丹,爹说我不舒服的时候,就来一颗;喏,分你吧。”说的十分不舍。
千海帝接过她怯生生地自腰际漂亮荷包中拿出的透明小丸子,闻起来香气十足,似乎用了许多种花朵熬煮出来的。少丞也真是宠女儿,还让她随身带着蜜糖球?
看见她在一旁企盼的等着他回应,千海帝得意的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毕竟是他硬要少丞将女儿带到他身边,也不能怪她反应太过惊恐?
要当朋友,他也不好端架子,就算是给她一个面子,他将那晶莹糖球含在口中,刚开始软软甜甜的,愈咬到后头……“这是甚么鬼东西,好苦!”
“我刚说了,这是我不舒服的时候吃的药丹,外面裹糖比较好入口。我从小心口就常发疼,一疼就得服药才能止住,所以我看你被打疼,也来一粒试试看。”
千海帝拉长了下巴,差点让那糖球白喉咙逆流而上。
“你、你拿那种东西给我吃?”当然没察明那是甚么就服用是他太大意、对她疏于防备,可是,她也太无知了吧?
“呆子,就算我疼,吃这个有用嘛?不同的病症不同的伤,自然是用不同的药,这你不懂吗?真是笨拙!”
“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啊!既是我把你弄疼,我当然得补偿甚么,这是做人的道理吧?而且我若甚么都懂,爹就当我是神童,还送我来伴读做甚么?”
“伴读的意思是……”她还搞不清楚,他可不是随便就答应让人入宫的;是他开口向她爹下令要她进宫,伴读不过是随口扯的名义。
“听说大王的师傅们都是苍炎境内顶尖的能人学士,我猜我爹只是想起这机会看看能不能让我脑筋变得灵光些,才要我来伴读的吧?”
她说着说着,看向他,表情变的有些开心。“我知道的,所谓的伴读,就是代替大王受罚的替身;大王不读书或不用功,太傅就惩罚伴读的。还好我听说大王你很聪明也很努力,这样我也能安心了。能学甚么就尽量学吧,这种机会不常有。”
“你不怕我?不怕……留在我身边?”好几位大臣仍然在观望他的帝位是否稳固,都小心地不敢与他太过亲近,深怕得罪叔父。
“怕?为甚么?君无戏言,大王当日答应过,当芸儿是朋友不是吗?”看他始终没有笑容,她担心他当真要追究她打他一事,万俟芸按着胸口,觉得一口气都提不上来,心里紧张得很。
“朋友吗?我有答应过吗?喂……你的脸色有些惨白,哪儿不舒服吗?”
“没、没事,”她双手抱着胸口,有些站不稳的跌了一跤。“我的心口……还在跳,所以应该没事。”口口声声说没事,她却冷汗直流,表情痛苦地纠成一团。
“该不会是……”千海帝忆起,之前万俟少丞是提过万俟芸天生体弱多病而想要婉拒人宫奉仕;而她方才也说了,她自小常发作的心疼必须靠那药丸才能止住……是他刚刚吓着她,让她又犯病了吗?
他扶起她,口气有些急躁。“那药呢!赶快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