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一屁股坐进埃玛琳婶婶的那张小椅子里,浑身软得像没有骨头,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有点像她坐下时顺手挪开的那个靠垫,那是个粉红缎子面的丘比特靠垫,因为用的年月太久了,靠垫扁扁的,里面好像已经没有填充物了。“哦,我必须承认,在这里,在埃玛琳婶婶的旅店里过情人节确实不一般,是的,简直是绝无仅有。”
“哎呀,还有呢,莫莉,我只给你摘要念念重点部分,怎么样?这一段——‘阿尔伯特,我还制定了一个专为我们的年轻情侣服务的计划呢……’你想想,是什么计划呢?我敢打赌,你听了后会大吃一惊,莫莉,我想我会高兴得发抖的。”
“我实在说不出来,蒂姆,”莫莉甜甜地轻声答道,“但是如果她要我们在一个大的金属澡盆里打水漂儿,抓苹果,就像我小时候过万圣节常做的那样,那我简直太高兴了,我一定要把你的脑袋按在水下十分钟。”
他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不,不,不要谢我,”她说着,举起双手,“这只是我所能做到的,亲爱的。”
“你依然为我疯狂,是吗?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而且我能从你脸上读出来,”蒂姆满意地哼了哼,微笑着,继续念他的信。但没念多少就哽噎了。“啊,莫莉,你一定会喜欢
这一段的——‘千万别管我叫“守旧的老太婆!”不管怎么说,现在毕竟已经是九十年代了,对于年轻人订了婚就在一起的那种事儿我也知道……在订婚后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和如花笑靥,谁见了都领会。阿尔伯特,我倒是依稀记得,就在举行婚礼前几个星期的那个夏夜,我们悄悄用眼神和微笑交流着彼此的心语。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多么俏皮的一对儿啊!”’
“拿开吧,别念了,蒂姆,”莫莉恳求着,一方面觉得偷看人家的情话很尴尬,同时又直想抹眼泪,为了年轻的埃玛琳和阿尔伯特,他们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就像她和蒂姆之间的一样,“求你了,蒂姆。”
“这儿还有最后一段,”他边说边叹息,“在这儿——”他递给她第二页信纸,“读吧。”
莫莉不想读埃玛琳婶婶的信,但是蒂姆的眼神,那种哀伤,那种从未见过的渴望逼着她不得不读,“我爱你,最亲爱的,即使我们现在天人永隔,”她读着,声音低沉、微弱,“这份爱永远不变。我把今天写完的信还是像往常一样,放在你的烟斗旁边,你一下子就能找到……”。念到最后一句时,她把信叠起来放在膝上,用手指尖来回抚摩着硬挺的信纸,“爱你,埃玛琳”,她的声音带着叹息,屏住了呼吸,“噢,蒂姆……”
“行了,我知道,给我吧,莫莉,我把它放回原处。”
他俩默坐良久,盯着对面壁炉里的火苗,寂静中,只有壁炉台上的小钟发出嘀嗒声,从眼角余光,莫莉看见蒂姆向她伸出手来,这只手越过了他们之间狭小的空间距离,那是将他们隔开的千山万水。
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中,闭上眼睛,任凭他抚摩自己的手指。
依然是默默无语。
埃玛琳旅店的饭厅在后面,紧挨门厅的左边,昔日的好时光里,那张巨大的樱桃木餐桌想必见证过无数次欢闹的聚会,用餐时,埃玛琳家和阿尔伯特家的亲朋好友、各式各样的客人们在大桌旁频频挪动着他们的座椅。:但是,今夜只有他们三人,埃玛琳婶婶把他们的椅子紧紧地靠在一起,自己选了桌首的女主人座位。
饭厅里,餐桌和摆放食物的备用台上都放着高高的分枝银烛台,埃玛琳婶婶点燃了插满烛台的红蜡烛,以装点这特殊的节日,然后她熄灭了头顶上的水晶吊灯。桌上铺着一块带花边的桌布,看起来,它用过的年头比蒂姆和莫莉的年岁加起来还要长呢。
埃玛琳婶婶看起来真可爱,坐在她那张高靠背的大椅子上,一缕金色的鬈发乱蓬蓬黏糊糊地贴在纸一样薄的脸颊之上,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她是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活了许久。这会儿,看到有客人坐在她的桌前,她简直开心得像个小精灵一般。
天哪,她居然问蒂姆是否应该优雅地对两位女士表示些什么,这个要求逗得莫莉差点儿笑出声来。她等着他的反应。蒂姆可是个喜欢接受这类难题的人。这次他的答复是建议三个人拉拉手,然后他发表了简短的祝词,谢谢埃玛琳婶婶,赞美情人节,感谢埃玛琳婶婶准备的心形烤肉——在莫莉身后放备用菜肴的桌子上,有个圆形银盖锅里就盛着这些肉块,静等他们在结束水果羹和家制土豆韭葱汤这两道菜后尽情享用。
这顿饭确实美味,但是莫莉也有些难受,因为她总得记住给她的淡活中撒点儿诸如“亲爱的”、“心肝宝贝”之类的“调料”,瞧她的对手蒂姆似乎已经真正进入角色,不停地打问她对于他们所谈及的各种事物的看法和观点,而且每说完一句,都要加上上述那些表示亲密的称谓。
再叫一声吧,如果他再称呼她一次心肝宝贝,她就要转身拔起一支烛架子,对准他脑门子砸去。
“现在,埃玛琳旅店的另一道菜就要结束了,味道怎么样,孩子们,不错吧?”埃玛琳朝蒂姆笑笑:“嗯,蒂姆,你吃了两块我的烤肉,你说呢?我平时总是给肉块浇棕色肉汁,可今天是情人节周末,我忍不住加了点儿红酱油,味道还行吗?是照特比莎的妈妈给我的食谱配料单做的。她说做成后尝起来像一个灌汤的大肉丸子。我觉得有些怪,她说这道菜叫罗林斯,那并不像一个意大利名字,你说呢?”
蒂姆正在吃一种心形的小蛋糕,他犹豫了一下,打算一口吞下,又朝坐在桌子对面的莫莉看了一眼。
她有一点儿替他担心,就半路插话,详细地给埃玛琳婶婶解释说,并不只有意大利人才能烧出那样好的肉,或者说知道怎样做那种好吃的肉圆,“蒂姆的妈妈喜欢开玩笑说她被蒂姆的父亲宠坏了,懒得什么也不会做,可是她做的正餐简直是我吃过的最最美味的。
“太好了,莫莉,你说的对!”埃玛琳朝桌子下首的他们两人咧嘴大笑起来,‘你和蒂姆的母亲相处得这么好,真是件好事,是吗?我的阿尔伯特敬慕我的父母。他们相处融洽。他总是开玩笑逗我,他说他和我妈妈关系很好,他们俩打算一起私奔去大西洋城观看马跳水表演,从那个铜铁防波堤边上跳下来。妈妈也说她要去,多可笑,我妈妈说她已经带上了游泳衣,看看她是不是能骑在马背上一起跳水。你知道,真有许多可爱的年轻姑娘和马一起跳水。我妈妈真是个爱说笑的活宝!莫莉,你的母亲还健在吗?”
蒂姆咧嘴笑起来,而莫莉隔着桌子盯着他,这是因为她妈妈很喜欢蒂姆,“噢,是的,埃玛琳婶婶,我的母亲身体很好。”
“应该说十分硬朗,是吗,亲爱的?”蒂姆嬉笑着加了一句。莫莉恼了,恨不得面前的桌子窄一点儿,这样她就可以在桌下给这贫嘴的家伙一脚,“啊,是的,埃玛琳婶婶,我和莫莉都非常幸运地依然和父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