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见了她惊恐的脸色,忽然清醒过来,放开她,歉仄地道:”对不住,我------”牧镶玉一手抚摸着被他钳制过的手腕,只觉那里高高肿起一圈。她是金枝玉叶之体,哪里受过这种折磨,忍不住便想开口大哭,但见到流川半侧的脸上神情又是痛苦又是茫然,心中怜惜顿起,反将自己的委屈压了下来。
她上前拍拍流川的肩安慰道:”你别急,或许仙道叔叔藏在什么地方,等着和你相会也说不定,我回去再仔细打听打听,好不好?”流川正值六神无主之际,听她柔声安慰,觉得这小姑娘为人极好,点头道:”那多谢你了。”
牧镶玉又拍了拍他肩膀,月光下见他乌黑浓密的发丝上迸出一束束银光,可爱无比,忍不住便想俯身吻一下。忽听顶上有人在叫:”康乐公主,康乐公主------”
她脸蓦地一红,跳开道:”他们来找我了,我要回去了。”顿了一顿,又道,”以后我怎么找你?”
流川不答,凝神听了听上面的声音,忽然一手托住她腰,道:”上去。”牧镶玉只觉耳旁风生,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山顶。
那些来找康乐公主的侍卫听到动静,一齐向这边跑来。牧镶玉脸上一红,轻声道:”放开我。”流川一松手,她已向一人跑去,笑道:”真不敢当,为找我一个人,连越野叔叔的大驾也劳动了。”
越野见她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道:”你每次都这般顽皮,以后再出事,我可不管了。”牧镶玉冲他扮了个鬼脸,道:”刀子嘴,豆腐心。”越野拿她无法,正要下令回宫,忽听一人道:”越野宏明么?”
他听到这清冷的声音便是一抖,回身见一个白衣人冷清清地站在月光之下,不是流川是谁?
流川乍然见到他,也是心头一片混乱,立刻忆起那日舟上自己的狼狈及之前的事来。二人相对默然,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良久,越野才道:”你来见他?你还不死心么?”流川脸一沉,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他在哪儿?”越野直视他双眼,道:”你真要见他?无论他变成怎生模样,你都要见他?你不后悔?”
流川吸了口气,听越野口气,仙道似乎已遭遇了什么不测,但他是只要见着仙道便好,当下坚决地点点头,道:”我要见他。”
越野苦笑一下,道:”你等我。”他转身吩咐了身边一个侍卫几句,让他们照顾牧镶玉回宫,然后对流川道:”跟我来。”
牧镶玉虽早知越野来自陵南,因他颇有计谋,又甘愿留在海南,自己父王才破格提升他为御林军统领,表示”唯才是用”,却不知他和灵王、流川还有种种瓜葛。这时肚中充满疑团,但看二人神色,也知此事不是自己所能介入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
(二十)若问生涯原是梦
越野带着流川翻山越岭,绕过蓬莱宫所在的崤山,又往西走了二十余里,天亮时分,到了另一座大山脚下。越野忽的停住脚步,道:”有人。”
流川一路心情紧张,双脚僵硬,往常不当回事的行程今日行来仿佛千山万水,奔到山下已是微微气喘,一心念着即将与仙道见面,于四周环境毫没在意。听越野郑重说了后,才注意到山下的确有几个着海南护卫服色的人正走来走去,仿佛正在守卫。
流川压低声音问:”他们干么?”越野凄然道:”想是皇上来看他,这些人是来护驾的。”
流川心头一动,道:”仙道在山上?”越野点点头,道:”既是皇上在,我们还是等一等吧。”流川心中呆呆地重复着:”也好,先等一等。”但一想到自己已等了十年,这十年中每一日是如何难熬,再也不愿等待,抓了越野一臂,忽的提气朝北边奔去。
北边没甚护卫,大树茂密,地形险峻,他一手拖着越野,一路飞驰而上。跑到半山腰时,瞥见一群人拥着一人正往山下走,那人虽是一身便服,但步履间英气毕露,瞧模样依稀是当今海南王牧绅一。
流川拉着越野往西疾走几步,忽的身子一蹬,隐身在一棵大树之间。这里离牧绅一不到二十步距离,越野吓得急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流川却无所谓似地看他们走下山。
一待他们走远,他一手托着越野往牧绅一下来的道上急奔。
奔了约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山顶。流川举目四顾,山顶便似一个大平台,足可容几百人站立,山顶三面视野开阔,北面俯瞰夜阑江,如一条银带般伸到天际,与从湘、陵过来的湘江和朝圣江一起汇入东海。山顶东面则另有一山,比此山更高,更陡,只因此山山顶与那山山腰间只有一丈不到空隙,从下往上望,还道两山其实是一山。
流川不见山顶有人,看看东首那座山,又看看越野,似问他是否还要上去。
越野道:”不必上了,他就在这儿。”说着挣脱流川的手,径自走向山顶北部一块大圆石,跪下向它磕了三个头。
流川一心寻找仙道,初见山顶上有不少石头,也没留意,待见了越野的古怪举动,也注意到那块大圆石与众不同,又光又滑,倒似是玉石。石前尚摆放着不少贡果,几枝香烛未烧完,青烟随风飘到他身边,如泣如诉。
流川便似被雷轰了一般,呆立不动,耳中却清楚地听到越野的话:”------他十多年前中了赤火龙的毒后,被人一掌把毒逼进全身经脉,樱谷前辈替他解毒,但她半途不幸身亡,以至毒质留存在他奇经八脉之中。本来,这些毒被樱谷前辈处理过了,留着也不碍事,谁知他在童山上又中人暗算,被人挑断经脉。若真就此终身残废也罢了,偏生这时候跑出本《纵横》来,能教他手足完好,武功大进,却也教他隐伏的毒再发。他思前想后,想是不愿在你面前示弱,还是练了《纵横》。他本盼能与你守的几日是几日,哪知四国联军又突然攻打你们部落,他为你抗敌,到最后,仍是不忍你随他共赴阴间,才使计回到海南,与你定下十年之约。他知你爱他极深,若以实情相告,你势必不肯放他孤身一人去阴间,但十年一过,你习惯了湘王的职责和众人对你的依赖,说不定,便不会再做傻事了------”
越野淡淡述说往事,这些事他十年前从仙道口中得知时固是伤痛欲绝,不知哭了多少次,但长长的十年下来,当年的痴情也好,悲伤也好,毕竟淡泊了许多。这时他娓娓道来,心中只有一层淡淡的哀伤。
他见流川一直呆呆地站在一处,目中神色迷乱,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心中不禁同情,道:”流川,你别怪他,他实在是为你好。他爱你也是极深,你明白么?”
流川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圆石前跪下,见圆石上简简单单地刻着”彰之墓”三字,颤声道:”这又是他的计策,是么?”越野道:”我也希望是,可惜不是。流川,你若真爱他------”
流川突然放声大叫,越野吓了一跳,膝退几步,惊惶道:”你------你要怎样?”
流川只觉胸中被千斤大石压住了,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十年,他等了仙道十年,原来仙道早在十年前便死了,那他一个人忙忙碌碌,多活了十年,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