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初只道真是花形出卖仙道,才使他落入海南人之手,但细细回想那日揭发花形的二人言行,及水户的咄咄逼人,倒像是事先串通好的,不由他不起疑心。
进了紫金花都后,他换上海南服饰,但因他不通海南话,又少了一臂,颇为引人注目,只得昼伏夜出,在蓬莱宫中探察仙道踪迹。他轻功之高,当世已无人能及,海南王宫中守卫虽严,却也挡不住他。但王宫占地广阔,一座座亭台楼阁,流川望去皆是大同小异,找的他头也昏了,加之生怕仙道已被他们处死,忧心如焚,这几日中当真是度日如年。
这日新年第一天,王宫中到了晚上也是热闹非凡,流川怕踪迹显露,原要在客栈中再呆上一晚,但心中烦乱,实在呆不下去,还是来宫中寻找仙道。他不敢往人多处窥觇,一味走曲径小道,竟被他找到这里。
他本以为仙道即便仍活着,也必被人上了镣铐,折磨得不成人形,哪知一见之下,他竟没事人似地独坐饮酒,人是瘦了些,风采却似乎更胜往昔。他心中先是一松,紧接着又是一紧。松自是因为仙道无事,紧却是想到了心中疑团,暗道:”他故意安排下计谋除了花形,剪去藤真的左右手,莫非是为了海南?他反悔了,不想和我一起去隐居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回到海南,骗过了我么?”
他虽决不愿相信仙道会背弃自己,但心中患得患失,一时之间难以宁定,想起那次仙道为了不阻隔自己前程,说他自己不能有负相田弥生,硬赶他走的情景,忍不住浑身一颤:”这白痴,别是又想歪了。”
他隐身草丛,想看个究竟,可是始终不见人来,自己的行踪又被仙道叫破,只好现身。想到他不辞而别,抛下自己在这里饮酒作乐,火往上冲,才掷杯伤他,但见他并不抵抗,终究不忍心真伤到他。
他见仙道伸出一手来抓自己,一巴掌拍掉他手掌,沉声道:”你想怎样?”
仙道看了看被打的手掌,道:”花形死了么?”流川一皱眉,点了点头。仙道道:”藤真健司工于心计,是个厉害人物。陵南王年岁尚幼,他登基后,一切大小事物势必落入藤真掌握,陵南是泱泱大国,底子雄厚,若统治有方,不出十年,便能衰而复强。他虽有言在先,愿与湘北结盟,但世事难料,防人之心不可不备。藤真此人有个最大弱点:心太软。当断不断,颇有妇人之仁。花形心狠手辣,原可弥补其不足,所以我设计除了花形,到时,只要湘北不起侵略陵南之心,藤真便不会主动出击湘北。”
流川听他全是为了湘北着想,心下稍和。仙道续道:”你有《天下》在手,《天下》中除了行军打仗的法子外,还记述了各种富国强兵的法门,你用心调练湘军,十年之内,便可赶上陵南。那以后,你想和便和,想攻便攻,再也不必顾及其它。”
流川听他如此说,心里又是一沉,道:”那你呢?”仙道不去看他,悠悠道:”我本是海南人,自然是留在海南。”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流川,你的家人若去抢夺别人财物,你自是不会去帮他们的,是不是?但他们若抢夺不成,自己反而面临危境,你帮不帮他们呢?海南就好比是我的家,海南军打湘、陵,我不会帮他们,但现在海南国库空虚,饥民遍地,爱和、大荣在一边虎视耽耽,陵南恢复后也会来报仇,我------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他等着流川反对,想他一气之下说不定又要以剑相逼。等了良久却始终不闻其声,他心中略微奇怪:”难不成他睡着了?”转头看他时,却吃了一惊:流川紧咬住下唇不发出声音,脸上却已布满泪痕,一双清亮的眼睛比平时更亮,直欲烧起来似地瞪着自己,目中又是悲伤,又是气愤,浑身都微微颤抖。
仙道心中大痛,想要搂过流川,他一侧身,避开了,强行忍了忍,声音还算平静地道:”仙道彰,你究竟还要我怎样?”仙道只感肝肠正一寸寸断裂,脸上却仍笑着道:”我们都没法子抛弃自己国家,对不对?流川,你肯为了我留在海南么?”流川侧头道:”你当真?”仙道道:”那还有假?”流川也不多想,点头道:”好,我留下陪你。”
仙道蓦地里一震,看向流川时,他一脸坚定,并非玩笑。他颤声道:”流川,你------不管湘北了么?”流川道:”敌人已退,我把《天下》交给大师兄,湘北要我管什么?”
仙道心中左右为难,流川对他越是好,他越是不忍心让他陪着自己死,可如何令这个死心眼的孩子知难而退,他一时之间又无计较。流川双目闪闪地盯着他,仙道脑中突然”轰”的一声,跳了起来,冲口而出道:”好,那你便留在海南。”话刚说完,脑中一片空白,人也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时,流川正抱着他,目中神情仍是悲伤无已,但又似在想着什么事。仙道道:”流川------”流川伸一指抵住他嘴唇,道:”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手指放开,仙道心中若有所失,点了点头,道:”我答应海南王替他效力十年,期间不得与湘、陵两国官员私通,十年之后,他再不管我,我------我已经答应他了。”
流川浑身一震,喃喃道:”十年?”仙道捧住他一手放在自己唇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流川,十年弹指即过,咱们先为国尽力,再续己私欢,不好么?还是说,你怕我变心?”流川摇摇头,过了良久,才道:”你非要如此?”仙道道:”不得不如此。”
流川知他倔强起来不下于己,他既已下定决心,自己无论如何是劝他不回的。又想他聪明无比,决心这么做定是有他的理由,只是不便对自己说,挣扎再三,虽然心中万分不舍,仍狠下心来道:”好,就十年。十年后你若再找借口,我不会手下容情。”
他心意决绝,一旦作了决定,起身便要离去,却被仙道一把抓住。流川心撞小鹿,怦怦直跳,想:”难道他又舍不得,要留下我了么?那就快开口啊,我不会拒绝的。”
仙道却并不说话,拉着他走进一间宫殿。殿中红烛高烧,烟横雾斜,地上撒满了一朵朵含苞欲放的紫金花,却是一个宫女太监也无。
流川微感奇怪,道:”干么?”
仙道带他来到床边,拉开床帘,只见一张足可容三四人并卧的大床上,也撒了不少紫金花,衬得原先稍嫌朴素的床被添了一份高贵之气。仙道对着流川左看右看,笑道:”你穿着咱们海南国的服饰,倒真像咱们海南国的人。”
流川听出他弦外之音,若在平时,自是一拳上去,看他还敢不敢调笑自己。但今日离别在际,一想到往后的漫漫十年,实在是不寒而栗,听了仙道的疯话,只觉伤痛更甚,上前一把抱住他,道:”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总是你的,你也总是我的。”
仙道轻抚他背脊,默默抱了他半晌,道:”流川,我们早已成婚,就是没入洞房,今儿个,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