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立刻拒绝,再羞辱这些信使一番,赶出湘北,但忽尔又想:”海南既敢杀了上代陵南王,未必就不敢背水一战。倘若单是我一人,便能熄了两国战火,免了生灵涂炭,我又何必珍惜自己呢?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遥望星星关,想像流川出城后不见了自己,会如何伤心失望,心一狠,便要赶走陵南信使,但话到唇边,却变成:”你们先下去休息片刻,待我略作准备,再与你们同赴陵南。”
信使们见他识破机关,本料自己必受重罚,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大为吃惊,人人心想:”他定是还不知咱们叫他去为了什么,他若知道了,是定然不会去的。”回身刚要走,忽听仙道道:”你们用我一人换了两国平安,回去后,这番功劳可不小啊。就不知花形统领会赏你们些什么?”
信使们大惊失色,不敢停留,跌跌冲冲地下去了。
仙道见他们的样子,更知自己所料不错,强忍着伤心之情,向哈合德等作出城破后如何处置的指示,另外又召来水户吩咐了几句。回营后,略作结束,便要启程。
越野在一边等他多时,仙道也不拦着。直等自己上了马,他也要上马继续跟着自己时,才叹了口气道:”越野,我知道我这次去是凶多吉少,也知道你待我极好,可我实在不愿你跟着,难道你便不能体谅我的心情么?”越野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我虽武艺低微,危险时也是能帮把手的。再不至,通个风报个讯,也是可以的。”
仙道摇头道:”我若要通风报讯,还少得了愿为我跑腿的人么?我说不要你跟,就不要你跟。”他又望了望星星关,心道:”这世上,我只愿流川一个人永远跟在我身边,可这次我连他都不带,更惶论是别人?”想到流川,心中又是缠绵,又是伤痛。
他一催马,跑到陵南信使前方。这时忽听星星关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原来城中军民再也耐不得苦寒饥饿,一股作气冲开了城门。湘军早有准备,立刻如潮水般从外涌入,名鹏军大乱。
仙道一勒马缰,居高临下望着,见一员名鹏猛将忽然冲出,骑着匹黑马在湘军中左冲右突,当者披靡,连鱼柱也败下阵来。他弯弓搭箭,一对对乌箭齐发,湘军死了不少将领,入城之势减缓。这时,星星关中忽又冲出一队人,为首一个白衣黑发,离的远了,瞧不清面目,但举手投足,飒爽过人。
他顷刻间便到了名鹏那员大将身前,两人交手不数合,那员大将便被他斩于马下,他自己跳上了黑马,一声清啸,湘军中登时呐喊如雷:”湘王!湘王!湘王!湘王------”
湘军士气如虹,名鹏溃不成军。他们没费多大劲儿,便闯入了星星关。
仙道见一切如己所料,流川平安无事,胸中再无牵挂,一抖缰绳,催马前行。
忽听身后马蹄得得,他也不用回头,就知是越野跟了上来。
仙道苦笑,策马奔跑如飞,他要快快离开这里,快快离开流川,不然便再也舍不得走了。想当初,他也是这般快马趱程,赶来湘北见流川,没想到匆匆数月,他又这么急着逃开他。来也好,去也好,只有理由是始终如一的——便是爱他,深爱他。
(十九)共君此夜须沉醉(1)
海南僻处南疆,地气和暖,在湘、陵重雪终日,玉花搅空的时节,海南京城紫金花都却是草长莺飞,紫金花开得如火如荼。
海南多山,王宫亦建在崤山之上,其富丽堂皇之处比之陵南王宫另有一番高妙。这日是新年里的第一日,虽然去年天灾不断,有些地方颗粒无收,饥民大增,但战事刚熄,又值新王继位不久,人人都想趁着新年好好热闹一番,点火放炮,去一去霉气,因此蓬莱宫内外均是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
这方小院邻接着养神湖,便是牧绅一当年帮仙道打过架的那条湖,却是既不闻流商杂征,也不见烟花袖舞,在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声中,只显冷清。
仙道一人独坐在院中石桌旁,借着星月光芒自斟自饮。
大约一个月前,他随陵南信使回到仁京,直接面见摄政王兼三军统帅藤真健司,藤真见到他自是大吃一惊,随即明白必是花形和那些陵南大臣们的所为,大为生气,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当夜便要派人送他回湘北,说陵南全国上下已作好准备与海南一战,陵南的胜利绝不建立在无辜的牺牲之上。仙道心中佩服,但仍花钱买通花形左右,让其怂恿花形向己下药,然后将己缚去海南军中,交给神宗一郎。明的看:就是仙道为免两国生灵涂炭,甘愿充当马前炮灰。
仙道喝了口酒,微微苦笑,心道:”藤真虽然极有义气,但以他事事以国家子民为重的原则,我若真自告奋勇为两国化解一场战争,他绝无不同意之理。之所以拒绝,是明白陵南现在局势不稳,而我又是湘北元帅,怕海南未退,又同时开罪湘北,两面不讨好,才作此抉择。不知他得知花形卖了我后,有何反应?”
其实藤真对他有情,他并非不知,只是他一心全放在流川身上,只要为了流川,就不会心慈手软,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
想到流川,他又轻轻叹了口气,举起酒杯,道:”嘉客远道而来,蓬莱宫蓬荜生辉,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何不就此现身,过来同饮一杯?”
他话音刚落,两棵紫金花树后的长草丛便动了几动,走出一个身形高挑,清润如玉的少年,正是流川。
仙道似是毫不意外,摆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的石凳上。
流川一言不发,坐下后接过仙道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哐”的一声,将酒杯掷在石桌上。仙道再斟,流川再饮。一口气饮了三杯,流川怒火再也不可遏制,猛的将酒杯向仙道砸去。
仙道伸手轻轻拨过酒杯,流川在杯沿上一弹,趁仙道持杯后撤之际,左手迅捷无伦地抢上抓住他右腕。与此同时,他弹杯时隐伏的内劲发作,酒杯忽然破碎成片,朝仙道脸上弹去。
仙道也不闪躲,一手任流川抓着,一手支腮,反而呆呆看起流川来。流川右袖一甩,替他挡过碎片。仙道笑道:”我便知你舍不得伤我。”不待流川发作,又抢着道,”流川,你瘦了,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
那日流川闯出星星关,杀了森重宽,率众回攻,夺下关城后,俘虏名鹏军民无数,正自高兴,寻找仙道时,却发现他不见了影儿。打听下来,知是陵南信使请了他去。他料陵南不敢在这个时候拿仙道怎样,名鹏大军虽降,尚有些余部散落在草原各处,流川心道:”好事做到底。”便带同赤木等人去收服余众。
哪知消息忽然传来,说陵南已擒了仙道交给海南。流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海南王数次派人来杀仙道,仙道落到他们手中,是凶多吉少。他也不顾湘北,将大小事务一并交给赤木和哈合德,自己带了硬要跟来的水户一伙去往仁京。那时海南军已撤,花形手下抖露出是他谋害仙道,水户一力催逼陵南朝廷给湘北个交代。其时海南尚未退远,湘北又蠢蠢欲动,何况此事确实亏在陵南,藤真无法,只得将花形交于湘北处决。水户立即割了他的头带回湘北,流川则一路跟随海南军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