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歌微微一笑。
他往高高的椅背上一靠,身体微向右倾,右手立在扶手上支着下颚,想了想,问道:“这件事我也听人说起过。听说花三爷的尸首上,没有任何伤痕,面色也很平静,并无异常,不像是被人杀害的?”
苏妄言颔首道:“不错,那天我曾亲自验过尸首,没有外伤,没有内伤的迹象,也不像中毒身亡。他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平静,就像是在睡梦中一样,看来走得倒很安详。”
韦长歌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为什么坚持认为花三爷是被人所害?”
六丑你看我我看你,末了还是铁脚棠道:“就是没有伤口,这才奇怪——老三既没受伤也没中毒,他一向身子壮健,铁打般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去就去了呢?”
夜明生也尖着嗓子大声道:“大错,三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
铁脚棠道:“据六弟说,那两天,老三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因为这样,六弟才提议在客栈里多呆一天再上路。没想到,就是那天,就出了事……早上六弟起床去叫他上路的时候,发现老三躺在地板上,身体已经完全冷了——按说,夜里睡觉的时候都会把门闩起来,但六弟进去的时候,老三房间的门却留了一条缝,没有关严,这说明一定有什么人进去过。
苏妄言接口道:“可当时当地的捕快和衙役就已经问过客栈里其他客人,都说是没看见有人去找三爷。”
铁脚棠道:“他们没看见,并不代表就真的没人去过。也许那人是等夜里大家都熄了灯之后才去的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猜测就更没错了!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什么不在白天堂堂正正的到访,非要等人都睡下了才去找老三?”
无是非连连点头,冲着苏妄言又做了几个手势。
苏妄言转头向韦长歌道:“他说,那天晚上他三哥一定睡得很晚,早上他发现尸体的时候,油灯里的油已经燃光了。”
铁脚棠道:“我们想,会不会是三弟已经就寝,因为有客人,就又点亮了灯,来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害死了三弟,他匆匆离开之际却忘了吹灭灯火,所以那盏油灯就一直燃到灯油燃光。”
韦长歌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肯定有人去过花三爷的房间……”
铁脚棠点头道:“不错,光是这样还不能下断言。刚刚我们说的这些,大公子大概都已经听六弟说过了,但,有一件事,大公子却还不知道。后来,我们几人一起去了那家客栈,把老板和伙计都找来盘问过了。其中有一个伙计说他曾听三弟说了一句很是奇怪的话。——这伙计那几天正好拉肚子,因此那天夜里起来了好几次,二更时分,他路过三弟房间,三弟的房里还亮着灯,隐约像是有说话的声音。那伙计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只有三弟一个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他还道三弟是在自言自语,正要走开,这时候,听见三弟说了一句话——三弟说:‘原来真是你们!他呢?他呢?他在哪里?’那伙计急着去茅房,就没再听下去。出事后,他怕担干系,没敢告诉捕快。我们也是用了好些法子,才逼他说了实话。——那天晚上,一定有人找过老三!”
“‘原来真是你们?他在哪里?’——”苏妄言道:“听这语气,花三爷像是认识来人的,而且还在追问一个什么人的下落……可那伙计又说只看到他一个人的影子,难道真是在自言自语么?”
韦长歌沉吟许久,摇了摇头。
苏妄言想了想,向无是非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你说花三爷表现得古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无是非咬着嘴唇,思考了半天,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他。
苏妄言一面认真看着他的动作,一面向身旁的韦长歌慢慢地道:“他说……路上下了一场雨……他和花三爷到村子里一户人家屋檐下避雨……那时候,他三哥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花三爷就不怎么说话了,然后就开始变得魂不守舍。”
无是非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神色。
四 碧海
无是非神色古怪,看了看哑琴叟夜明生几人,却不再往下说了。
铁脚棠忙笑笑,向韦苏二人解释道:“六弟说老三死的那天晚上,曾经跟他说过第二天想回那个村子看看。六弟老觉得那村子有古怪,但我们去过那村子,并无异常。想来是六弟弄错了老三的意思。”
韦长歌似有所悟地望向无是非。无是非紧抿着嘴唇,攥着拳头,一脸的不服气,倔强地回望过来。
韦长歌对他笑了笑,温言道:“你三哥当真跟你说过想再回那村子去?”
无是非恼怒之意更甚,也不回答,把头一侧。
韦长歌哭笑不得,便听苏妄言在旁笑道:“他既然这么说,那花三爷想必真的是有过这个打算的。”
六丑几人默不作声。
还是铁脚棠诺诺道:“我们也不是不相信六弟的话,不过我们去了那村子,确实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个寻常村落!”
无是非激动地转向他,手飞快地比划着。
铁脚棠无奈地道:“就算老三真的说过想回那村子去一趟又怎么样?六弟,你不是也亲自去看过了么?”
夜明生也道:“可不是么?也许三哥是落了东西在那儿,想去取回来。”
无是非气鼓鼓地嘟着嘴,依然不停争辩。几人来往不休,像是全然忘记了他们是在天下堡做客,可见平日里就这个问题不知已经吵了多少架了。韦长歌和苏妄言相视一笑,都是无可奈何。
却听铁脚棠突然大声道:“搬走了又怎么样?寡妇改嫁,天经地义!既然她汉子已经死了,那她爱嫁谁就嫁谁!又碍着你什么了?”
夜明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六弟,你忘了?二嫂不就是守寡之后才改嫁二哥的么?你就别说这个惹二哥生气了。”
韦苏二人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起火来,这才恍然大悟。
无是非被铁脚棠一吼,不再“说话”,委委屈屈地坐下了。铁脚棠却还余怒未熄,瞪着他不断喘气。只听“碰”的一声,哑琴叟把怀里的胡琴往桌上重重一放,脸色铁青,目光慢慢从几个兄弟脸上扫过,压抑着怒气做了几个手势。几人都默默低了头,羞惭不已。
韦长歌看向苏妄言。
苏妄言低声道:“哑琴叟说,花三爷尸骨未寒,大仇未报,他们自己兄弟就在这里吵吵闹闹,问他们怎么对得起花三爷。”向六丑道:“各位不必争了,不管那村子有没有古怪,花三爷的事,我和韦长歌一定会尽力去办,各位不必担心。”
哑琴叟含泪一揖,铁脚棠,老莱子几人也都肃然起身,齐齐下拜。
铁脚棠道:“我们兄弟在此谢过韦堡主和苏公子了,唉,只盼三弟在天之灵能早日瞑目!”
韦长歌微微一笑:“老堡主在世的时候,几位就已经是天下堡的常客,又何必跟长歌客气?”
几人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
既说到往事,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渐渐地就说起一些陈年旧事,从当日老堡主的飒爽风采,到七月七寿宴的由来,慢慢就说到几兄弟如何相识,如何结义。说到高兴的地方,六丑有的扯着嗓子大声说话,有的指手画脚不亦乐乎,个个浑然忘我,热闹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