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他想象中是凄迷,是美丽。
就好象一身白衣无垢,拉着娘亲的手,在千万落红飘飘之下横剑自刎的爹……
在皇甫清狂脑海中的死如同诗人笔下的美景,一切绮丽唯美。
起火的地点是风光无限的桃林,引火用的酒是五十两一潭的百年女儿红。
他要在烈炎红莲中焚身如火,双双魂断桃花林。
这不可以怪他,他是侯府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是众人捧在掌心上的天之骄子,是写意自我的诗人──‘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的现实离他太遥远。
挑一挑眉头,敖广说,“啊?不够残忍吗?那把他的头拧下来,好吗?”
“不是!不要!不要!”皇甫清狂用力嘶叫,拚命地挣扎、扭动。
银在脸蛋上的眸子已经赤红,染上鲜血的颜色,痛苦的哀叫、刺鼻的血腥、狼狈的风飞扬……负心薄幸的人得到报应,他曾经想过千万次,他以为自己会高兴,偏偏痛彻心头。
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不单与想象相违,更令他产生了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敖广冷冷地问,“不要?那你想怎样?”
被吓得不轻的皇甫清狂喃喃地,用软弱的声音说,“我……我想他死……”
“那他就死。”
敖广冷酷无情的话又令他吓了一跳,慌张地叫道,“不!不是!不是!”
“你到底想怎样?”敖广冷冷地问。同时,将他身子用力反转,冷眼看着。
“我……”皇甫清狂惘然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他想要的是什么?
半个时辰前问他,他会恨坚定地回答,他要与风飞扬一起死!
既然不可以完全得到,那倒不如毁了他!
但是,现在……
咬着唇,眼光悄悄地向地上的风飞扬盼去。
浸在一片血海之中,风飞扬的俊脸已经完全扭曲,不过,他很硬气,除了痛苦哀叫之外,竟没有吐出半句求饶,只有那双发痛赤红的眼睛流露出少许哀怜色彩。
无可否认,心中升起了少许痛快的感觉,负心薄幸,活该有此报应!
不过,在痛快中,比快活更加深刻的是痛。
伤害风飞扬、折磨风飞扬,甚至杀死风飞扬……他依然觉得痛苦,心里依然空洞洞一片。
凤眼睁圆,充满空洞与紊乱,晶莹剔透的泪珠滑下如雨,他虽然不懂得说,但是桃花带雨的断肠之色却教敖广微微感心疼。
指头在半空一叩,清脆的声响过后,所有幻象散去。
盛开的桃林之中,没有惨叫,更没有鲜血,只有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俩的风飞扬与李丹丹。
唯一的声音,只是风吹动花瓣,只是皇甫清狂的啜泣、叫喊。
伸手,轻摸皇甫清狂写满疑惑、不安的脸孔,敖广的声音温柔。
“你喜欢现在,还是刚才的幻象?”
皇甫清狂呆若木鸡,好半晌后,才明白过来。
心里却没有升起被作弄的愤怒,反而渐渐冷静下来。经此一闹,曾经堆积如山的怨恨似乎都散了。
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前方扶着李丹丹不敢走过来的风飞扬,皇甫清狂想:他死了又如何?自己陪他去死,又有什么得着?
爱着他、恨着他,纠缠不清……要他生,还是死?已经不再清晰。
是要像爹一样与负心的人同赴黄泉,还是──忘记他,重新开始?
肩头微颤,敖广再次伸出手,将他拥住。
从未有过的温暖与觉悟,就在他厚实的大手触摸之间闪电传至。
“有听过如来佛说道吗?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皇甫清狂轻声接下去。
他当然没有听过佛祖说道,却看过金刚经。那时候,边看,边加以嘲讽,这一刻,却不禁有所感触。佛祖在菩提树下觉悟成道,不过一瞬……
收回凝顿在风飞扬身上的眸光,仰首,缓缓环顾一株又一株的桃树。
树下鸳鸯盟,曾许三生约──一生不分,再生不弃,永生不负……如今尽成空言。
执着、痴迷、疯狂,一切该有尽头。
他不是爹,难道要学爹一样,两败俱伤,至死方休吗?
合上眼帘,眼泪滚落得更多、更急,因为皇甫清狂知道自己已经下定决心。
浓密的睫扇随着泪水的滑落而抖动,他依然闭着眼睛对敖广说,“你想带我走?”
天下间没有不需要报酬的事,敖广不惜费心点悟他,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嗯。”敖广没有否认。
“你想带我到哪里去?”
“一个寂寞的地方。”
“我害怕寂寞。”
“有了你,相信那儿不会再寂寞下去。”
传入耳中的声音低沉冷冰,却又充满温柔,皇甫清狂藏在衣袖下的左手终于缓缓地伸出来。
温暖的手,立刻被收入冰凉厚实的掌心之中,一瞬间,指尖受惊似地微微震颤,想要收回,却更被紧紧地抓牢。
“走吧。”敖广淡淡地说。
一道水龙倏地从地下冲出,以两人为中心盘旋绕流。
衣飘飘,被紧拥的身子渐渐飞升。
见此,一直迟疑着不敢上前的风飞扬,咬一咬牙,推开在旁边扯着他不放的李丹丹,冲上前。
“妖怪!放开我表弟!”
敖广仰头,冷冷地看着蓝天白云,不屑理会。
水龙仿佛知晓主人的心意,绕动得更急更快,风飞扬拚命冲击,用脚踢、用肩头撞,总是被水墙反弹开去,他不甘放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插入一只右手,抓着皇甫清狂一片袖角。
“表弟,推开他……别跟他走,表弟,他是妖怪呀!……不要跟他走!”
声嘶力竭的叫嚷,令皇甫清狂诧异地睁大眼睛。
向来注重仪表的表哥,鬓发乱了,脸碰撞得红了,却依然紧紧地拉着他不放。
“清狂,别跟他走!婚事……既然你如此反对……我可以作罢……快推开那妖怪……他会害你的,表弟推开他……表哥什么都听你的!”
“太迟了……”皇甫清狂喃喃自语,轻轻地摇头。
看着风飞扬,听着他充满关心的话与,无可否认,皇甫清狂的心头感到荡漾不已。
纠缠的爱恨绝非一句该放,就可以经易放手。
只是,他要的爱情是干净的、专一的,忍受不了一丝污垢……就像当年那只玉马,即使小王爷只是伸手轻轻地摸它一下,事后,他相信自己亦会一手掷了。
“你要永远记住,是我不要你,不是你不要我。”
朱唇轻启,看着风飞扬脸上的狼狈神色,皇甫清狂心中升起残酷的快意。
他想过拉着风飞扬共赴黄泉,亦想过彻底忘记他,却从未想过要原谅他,与他破镜重圆。
这是固执,是狂妄,亦是任性,不过,他天性如此,无法改变。
何况,即使他改变主意,拥着他的敖广又会放开他吗?
长长地叹一口气,皇甫清狂知道已经作出的选择是无法回头的。
他的身躯在水龙的带动下升得更高,衣袖传出清脆的裂响,敛下密睫,看着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跌倒在地上的风飞扬,凝珠之内光芒闪闪。
“表弟!清狂!”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皇甫清狂却始终止不住从眼角流下的眼泪。
敖广低头,温柔地吻去他所有的泪水。
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令皇甫清狂更加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哭,甚至将头深深地理入他的胸膛内。
敖广没有阻止,手在他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抚动。
“哭吧。不过,只有这一次,以后。就要忘记他了。”
“恭迎龙王!”
亮的欢迎声响彻龙宫,是由千万把声音组成的合奏,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令皇甫清狂着实呆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