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着接受他们的奉承: “过奖,以后你们也会成熟的,何必羡慕?”
这句倒是真心话。
他们又怎能知道我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话?
生意场上的事情,担心也无用,刻意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郎。
隐隐知道外面风声鹤唳,风云变幻,又是财经界巨子倒下崛起不断交替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变化,真让人心惊。
天天都接到妈的电话,唠唠叨叨,不外乎翻来覆去那两句叮嘱。
我耐心地接听,等到几乎昏昏欲睡,才挂上电话。
这日,电话又响,接听时愣了一愣。
居然是我家老头。
“生生,你回来一下吧。” 爸似乎甚为疲倦,声音中透出老态。
心猛然下沉。
不详的感觉,笼罩全身。
我简单答道: “好,我立即回来。”
挂了电话,二话不说立即起程。
上了飞机,立即胡思乱想,越想越急,如被火燎。
如果黄氏有事,绝对和与将脱不了干系。
也绝对和我脱不了干系。
天!只愿我从来不曾认识此人。
回到家中,四周安安静静,一个仆人也不见。
妈独自坐在厅中沙发上。
麻将桌孤零零地立在一旁,上面的麻将还乱七八糟地四散着。
“妈。”
“生生!” 妈象被人猛然拍了一下,转过身来,慈爱地望我两眼,指指书房。
我点头,把行李随便一放,直接进去。
书房里,摆设还是老样子,却无端地多了许多烟味,把淡淡忧愁散发在空中。
爸静坐在椅上,眼光直直望着桌上的荧屏。
荧屏中,是随时变动的股票曲线。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那曲线现在已经变得多么怕人,可以害多少人倾家荡产。
“爸,我回来了。”
他抬头看我,缓缓点头,又道: “把你妈也叫进来吧。我们一家人要谈一谈。”
我凄然,出去把妈扶了进来。
所有人坐下,等着爸开口。
这个口实在难开,爸张嘴几次,又把话吞了下去。
沉默不知道多久,才轻道: “胜负虽然是兵家常事,但我这次是大败,恐怕再无翻身之日。你们要早做准备。”
我睁大眼睛,谁料事情会到如此地步?
爸见我惊讶,坦然一笑: “生生,你还小。兵败如山倒,人一失势,自然众人相踩。这不是一对一的斗争,是一对所有的斗争。稍露衰势,即可引来致命攻击,直至你一命呜呼。” 这样时候,爸还能侃侃而谈,心胸之大,让我佩服。惟可在这种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家老头如此可敬可爱。
但我还是不甘。
“至少没有宣布破产,如有希望,怎么可以放弃。干爹那里………”
爸摆手: “那只是干爹,不是亲爹。锦上添花可以,要他雪中送炭难。何必丢这个脸面,再说,这么大的事情,他也帮不了。我低估对手,贪心不足要吞并荣氏,也算罪有应得。唉,委屈你妈……….她老劝我胃口小一点,收着现在的家业就好,可惜我不听。几十年夫妻,到老来害了她。”
妈平日爱哭,今天却没流一滴眼泪: “几十年夫妻,你听过我几回?不过跟着你享了这么多的福,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妈转头看我,满眼心疼之色: “只是委屈了生生。”
真真只有到了绝境,才能看一个人的风度。
妈平静怡然,雍容大度,看得我愕在当场。
以前总以为老一辈比不上我们,只会势利为钱,生意场上周旋经营,或者麻将桌旁和富家太太凑在一起说长道短,消磨人生。
怎么比得我们新的人生观念般潇洒放得开?
咋逢大难,最看不开的,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一向自命潇洒不在乎俗事的我。
我大愧,偎依在妈怀中。
“爸,资金方面,如果银行肯帮忙,可以渡过危机吗?”
爸说: “经济不好,小银行自己都不敢随便插手,有能力插手的….” 他望我一眼,轻轻叹气。
贵德。
我好内疚,没想到一脚踢飞我家的救命稻草。
难道就这样等死?
不行!
两个办法,或者求与将,或者求尼洛。
与将我是绝对不求的。
只有去找尼洛。
好不容易打听到尼洛的踪迹,今晚居然又有舞会。
咬牙切齿发下毒誓,就算自己把自己铐在床上,也绝对不做出失礼的举动。
但,不知道尼洛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上次出席酒会已经过担忧,这次却比上次揣然一万倍。
上次只是额上多道伤痕,荣华富贵依然。
这次黄氏大难,谁都知道我所去为何。
何等不堪。
第十章
我没有请柬,只能身穿最精致的衣服在尼洛的别墅门旁徘徊。
富贵之家,所请的仆人似乎也带着贵气,他们会对主人邀请的贵宾鞠躬服侍,却看不起给他们塞钱进门的人。
我已经落魄,又怎能去丢这个脸?
正茫然间,一辆豪华轿车开到门外,几个站在门口处的仆人也许知道来得人身份贵重,争相开门问好。
好机会,我一溜烟进了大门。
门内歌舞升平,好一番繁华气象。
这场合我本司空见惯,今天却特别的不习惯,总感觉周围的人都盯着我看。
尼洛正在楼梯处和人聊天,手里象往常一般端着红酒,轻轻一摇一晃,好不安逸。
我不愿错过机会,立即上前。
“尼洛。”
尼洛回头,见是我,微微诧异。
不愧是名流,神色一变,微笑起来: “生生,原来你来了。” 态度亲切地和我打招呼。
我心里松半口气,他不立即叫保安,事有可为。
我说: “我来道歉。” 不用平日说笑的语气,而是很认真的道歉。
尼洛摇头道: “小事情,为什么挂在身上,这不合你的风格。”
我低头思量是否现在开口求他资助黄氏。
只要他答应,什么事情都好说。
可是,我值这么高的价钱么?
若被他一口拒绝,何其难看?
尼洛问: “生生,你有话和我说?”
我抬头看他神色,不象记恨在心。但商场中人谁没有十七八套面具,时刻戴在头上。
就说那荣与将,我又何曾看懂一分?
说不定他只是诱我哀求出口,再加戏耍,为酒会增添一个笑料而已。
“我…..” 真是没用,事到临头,居然才犹豫起来。我吞吞吐吐半天,脸色不知道红到什么程度,终于咬牙道: “黄氏不稳,贵德可否看在以往交情,资金贷款方面通融一二。”
尼洛依然微笑,他早已料到我的来意,那是肯定的。
正满心慌乱等着他的回答,身后一人悠然道: “尼洛好忙,酒会居然还要想着公事。”
这声音一入耳,我浑身一震。
霍然转身,几乎睁裂眼眶。
西装革履,打扮得全身焕发光彩的荣与将,就站在我身后。
他笑着靠近我: “生生,好久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应该恨得此人咬牙切齿,一听那句“瘦了”,偏偏鼻子一酸,居然泛起满腔委屈。
我让开两步,别过头恨恨道: “承蒙关心,认识了你荣与将,有谁可以不瘦几斤?”
与将轻笑两声,很有度量地不作答。
尼洛亲切地拍他肩膀,说: “与将,你来晚了。如果照中国人的规矩,应该罚酒。”
他们态度亲密,看得我心头大撼。
原来早有勾结,我又何必来自取其辱?
想立即离开这尴尬地,无奈脚象钉在地上一样,眼睛也离不开春风满面的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