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代,科学发达,人们对不可知的事物依旧怀抱崇敬畏惧的心理,变迁过快的社会,更需要心灵的慰藉,于是姬氏一族仍旧屹立不摇。她们保存的文献记载许多超自然现象,科学家不以迷信斥之,反而热中于研究,即便是现今灵能界势力最大的九玉公会,也事事尊重她们的意见。
如今,这个女人当家的古老家族聚居于山间,仍旧遵循千百年来的传统生活着。诞生的新生命,男孩一律以普通的方式教养;女孩无论有无灵能方面的天分,都被授以相关教育,因而代代都有许多优秀的术师。女孩们继续诞生,每个女孩都是姬氏一族的延续,让这古老的火焰生生不息。
姬家祠堂内,现任女使——姬水襄,端坐在蒲团上。
她刚领导族人做完例行的月祭,仍穿着姬家传统的红白双色长袍。她已届中年,年轻时美丽的容貌被岁月磨去了几分,添了历练过后的智慧,严肃的脸庞没有一丝柔和的线条,显得沉稳而强硬。
听完养女的话之后,她慢慢啜着热茶,沉思的目光凝望着祠堂内安置的两个牌位,不发一语。
姬心草跪在蒲团上,面前地板上放着银腕轮。女使对她寄予厚望,她却失败了,还被逼到难堪的困境,她已有受到重责的心理准备。
姬水玥坐在一旁,看着默然相对的两人。一个是她最敬重的姊姊,一个是她从小抚育长大的心肝宝贝,两人同时也是现任与未来的女使,她虽有许多话想说,却知自己无置喙余地,只能暗暗焦急。
良久,姬水襄才收回视线,看着依旧垂首的姬心草,淡淡道:“他要上床,你就跟他上床吧。”
姬心草没料到会得到这种指示,错愕得无法反应。
姬水玥也是目瞪口呆,激烈地反对:“姊姊!我们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否则能怎么办?心草无法击败他,他手上还握有元贞,现在局面完全由他控制,我们除了顺着他的意思,还能怎么做?”
“是我无能。”姬心草低声道,语气充满挫败与自责。
“吸血鬼活得越长,魔力也越强,你对付不了他,我并不意外。我原本想让你多历练几年,再让你去对付他,但我的状况不能再等了。”姬水襄凝视着她,“你是唯一杀得了他的人。”
姬心草闻言微震,彷佛一道沉重的枷锁落在肩头,镇锁住她未来的可能。“我还比不上你——”
“你成长得很快,灵力早已凌驾我之上,是目前族内第一高手。至于我,上回与他交手,灵力中枢被打碎,再调养十年也难以恢复,只能提早把责任交给你了。”
姬水襄取出一把镌满咒文的纯银小剑,放在姬心草面前。
“这把剑你也知道,是当年向琬女使所铸造,她以此诛灭过无数妖魔,埃米尔也曾伤在这把剑之下,你贴身带着它。银会使吸血鬼过敏、休克致死,当年向琬女使杀不了他,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半是人,降低了银的效果,所以你务必瞄准心脏,一剑置他于死。”
姬心草注视着短剑。“姬向琬”三字等同她们姬氏一族的神,数百年前,族人遭埃米尔屠杀,幸好有这位女使的领导,她们才能免于覆灭的命运,这段历史每个族人都滚瓜烂熟,人人都感戴向琬女使的恩德,也都牢记着,杀死半人半魔的他,是她们永远不变的使命……
“心草?”姬水襄注视着怔怔出神的养女,“你听进我的话了吗?”
“是。”姬心草连忙应声,“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想什么?”姬水襄问道,嗓音听似漠然,却犀利地注视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在想……为什么他要杀死我们那么多族人?”
“我们的职责是斩妖灭魔,和恶魔结仇是常有的事,他有一半妖魔的血统,因此恨我们,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他恨我们,为什么后来都只打伤我们的人,不再造成伤亡?”
姬水襄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他打碎我的灵力中枢、逼我提早卸下女使职位不够,还得杀了我,才算真正与我们为敌?”
“没有,我没这样想!”姬心草慌忙摇头,“族史只记载他与我们交战,我方全军覆没,剩下向琬女使一人,其他细节都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
诸如事件的起因、他的动机……他若痛恨姬氏一族,当年大可将她们屠戮殆尽,为何手下留情?
如此重大的事件,族史中却只留下伤亡的数字,全没提及当年事情如何发生,简直就像——被刻意抹去了这段缘由,不欲后人知晓。
有果必有因,为何只谈果,不谈因?莫非这个因有某些难言的、甚至是有碍姬家名声的内情在,所以避而不谈?
她忍不住猜想——或者,当年不是他主动寻衅,而是她们姬家人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狂怒之下失去理智,才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打转,在姬水襄渐趋严厉的目光下,她没敢问出口,低声道:“我有这些想法,是不应该的吗?”
“是你一已的好恶迷惑重要,或是当年枉死的族人重要?”瞧见姬水玥猛使眼色,姬水襄不耐地瞪她一眼,口气才放柔了——
“你年幼时失去父母,我收养你,说实话是出于私心,你资质优异,同辈中无人能及,我想栽培你,将来接下女使的位置。我们姬家人是生命共同体,女使是所有人的母亲,任何一个族人遭受到的痛苦,女使都有义务替她讨回公道。”她深深
凝视着姬心草,“我对你期望很深,你明白吗?”
“我明白。”姬心草低声道。
她并不是看轻自己的能力,也知道养母培育自己的苦心,但每回提及这话题,她总觉沉重而惶恐——她真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吗?
“你很聪明,一向不必我操心,或许是你这回的敌手不好对付,让你有了迟疑,你不必想太多。”姬水襄眸光闪烁,颇富深意地道:“我们与他这段纠缠数百年的恩怨,也该画下句点了,就着落在你身上,和他做个了断吧。”
她挽着姬心草,起身走到牌位前,点了一炷香给她,“每一代女使都与他交手过,向琬女使更是历来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人,你向她虔诚祝祷,祈求她佑护你今晚的行动。”
姬家祠堂原本只安置一个牌位,供奉历代女使,后来又为姬向琬设立了一个,由此足见这位女使在族中的地位。
姬心草拈香祭拜完,一旁的姬水玥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心草,我煮了汤,你记得喝。你大学社团的同学送了通讯录来,我放在你书桌上了。你被心谊丫头弄坏的提包,我也补好了。”
她觑了姬水襄一眼,见后者正合掌向牌位祝祷,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塞给姬心草,低声道:“这是我托人去南宫璟那里买来的,你做这些驱魔的工作,体内难免积些毒素,这药可以帮助化解。可别让别人知道这事,毕竟我们和九玉有交情,九玉又和南宫璟处得不好,要是传了出去,你妈对九玉那边难交代。”
姬心草凝重的神色这才舒展了点,漾出淡柔笑意,“我知道。”名义上,姬水襄是她的母亲,真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却是姬水玥。
或许因为姬水玥有个女儿姬心谊,比起独身的姬水襄更懂孩子的心理吧?在养母面前,她没一刻不紧绷,就像面对督促不休的严师;唯有在姬水玥身边,她才感受得到亲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