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是这样看着他……到今天他才发现亚秀一直都是这样专注地看着他,那一双黑色的瞳里映出的始终是他这个笨蛋的身影。如此深切的凝视,他怎么能到今天才发现?
“好久不见……”亚秀双唇张了又阖,好久好久才吐出这一句话,看着他从门口走到自己的身前蹲下,看着他的大手轻轻抚上自己双颊,火热带着点汗水的掌心,好真实。
“你变得好瘦,好憔悴,好苍白。”
“是啊!连头发都没有了。”
“手术成功了?”
“嗯!成功了。”
突然之间,两个人静默了下来,除了风吹过墓园带动枯叶的沙沙作响之外,还可以听见远处小公园里孩子嬉戏的笑声。
沈卫南张开双臂,将长椅上的人紧紧拥入自己的怀中,就像每一个夜晚他抱着他想要嵌合彼此的身体一般那样紧紧不放手,张大口深深吸进冷冷的空气,刺痛鼓动不已的胸腔。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很短、很重、很痛、很压抑的一句话。
亚秀张开口,很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除了颤抖之外,没再能吐出一字一句。
咸咸的味道顺着开启的双唇流入味蕾之中,他闭上双眼,张开手回抱那个抱着自己像在抱着宝贝的男人。
是的,他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让他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是才刚动完手术,怎么一个人先跑了出来。”轻轻伸指探触他的额头,毛帽底下是白色纱布缠绕着。
“一个人不晓得该做什么好,所以跟医生说了一声,出来走走,会在规定的时间回去。”他的病房是单人的,里面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东西,医生又吩咐他这段期间不要太伤脑力,所以也不能买书看,只好等他好不容易可以下床后,一个人在医院附近走走。
“都不要紧了吗?”
“都不要紧了,会跑到这么远来动手术,只是因为肿瘤长的位置不好解决,但是检查出来是良性的,去除掉就没事了。”所以医院才会建议他过来,只要医生的技巧高明,成功率很高。
“你害我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又抱了他一下。
博亚秀大概可以猜出他为什么吓了一跳,微微一笑。
“我不晓得你会在今天赶过来,但是又担心你若是过来了怎么办,所以只好留了一张纸条给护士小姐请她帮忙。”或者应该说,他根本不期待他真的会来。
现在的他已经懂得别给自己太多欺盼,有时候伤害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些自己给自己的欺盼。
“秀,在我还没来之前,你曾认为我会过来吗?”
博亚秀凝视着他。
“不,我不敢去想。”诚实的回答,倚着过去的回忆,他以为沈卫南不会来这里接他,那些信,其实是给自己一点点发泄。
“那如果我真的没来找你的话,你该怎么办?”
“自己去找你,因为我想知道循着那些信,你会走到哪里,然后再决定,离开你,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或是再给一次机会给我们两个,只是那时我将不会像过去一样让你一直任性。”结束也要结束得没有任何疑惑,他不要自己在将来还留着如果当时怎样,是不是会如何的心情。
“可以换我问你问题吗?”他好高兴他来了,不过有些事情,他想问,想知道卫南的心情。
“问吧!”
“还记不记得我信里说了些什么?”
“当然记得,只差没全部背起来而已。”
“那,在公司里的那一封信,我问你是否心里觉得对我有一点点对不起,既然你到了‘深水’,那答案就是有。在‘深水’,我问的是你是否对我还有一点点耐心 ,后来你到了乌来的旅馆。在旅馆的那一封信,我问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最后你到了我们的家,厨房里的那一封信,问题是我是否曾让你觉得平静、安心,沉稳……而你人到了我身边,现在我要问的是,一点点的愧疚,一点点的耐心,以及一点点的幸福、平静、安心与沉稳,这一些一点点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换来对我有一点点的心疼?一点点的在乎?”
沈卫南微笑,深深看进他的眼眸之中,“我先问,答案如果是没有,我该怎么做,如果是有,这一次我该往哪里去?”
几乎可以知道他将会说出口的答案,刚刚好不容易制止的泪水,又迅速红了一双眼。
“答案如果是没有,那么请在我闭上双眼的时候,离开我的视线,如果是有……”
一边说,一边闭上双眼。
“那就吻住你的唇。”没等他说完,沈卫南直接插嘴,将自己的双唇贴着他的。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却比每一次的深吻还要令人动心。
“你又不听我说完。”不是很认真的抱怨,努力将眼泪给塞回身体里去,他不想伤心的时候哭泣,快乐的时候也哭泣,尽管早已被他看见自己不少次自尊破损的模样,但还没听过哪个男人连快乐的时候也哭的,那会让他笑一辈子。
一辈子,他是不是又开始奢望。
“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而且我急着说几句更重要的话。”
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说,对你的心疼,不是只有一点点,和你在一起时的快乐幸福,也不只是一点点,那种安定平和的心情更不是偶尔,这一些很多很多合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我一直不晓得的情感,这些情感可以用一句话来说。”
博亚秀眨眨眼,心跳突然地猛跳,跳得自己可以在耳边清晰地数拍子。
“我爱你,亚秀,我爱你,所以不要再害怕我会伤害你,不要对我只求一点点心疼,因为那会使我更心疼,疼得让我无法不哭泣。”
博亚秀缓缓伸出双手,摸着他颊上那一滴泪,还清楚看见他眼中的痛,原来不只他可以为自己心疼,自己也有为他心疼的时候。
“别哭,我会痛。”
“那就一直陪着我,再也不要像这次一样吓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会失去你。”
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挽回失去的时候。
“一定。一定”至于一定什么,他不晓得该如何接着说,可是他们两个都明了。
擦去泪水,沈卫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在亚秀身前蹲下。
“干嘛?”
“背你回去,我可没那么历害可以抱得动一百八公分的男人。”
“我可以自己走的。”
“秀!”突然很正经的喊。
“嗯?”
“我已经不是那个笨蛋了,所以我知道你现在很累……让我心疼你不好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博亚秀轻笑,乖乖起身趴在宽大的背上,他真的累了,从医院出来太久,刚动完手术的他难以负荷如此剧烈的情感起伏,没想到他会发现。
“我喜欢你心疼我,只是别改变得那么快,我会无法适应突然不任性又体贴的卫南。”笑着揶揄。
背起博亚秀,慢慢地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墓园门口的神父看见两个人的模样,眨眨眼然后微笑,教堂外面的小孩瞧见,笑着喊羞羞脸,这么大了还要人背,孩子的父母看见,楞了一下后也为这奇异的景象笑了起来,一个大男人背着另外一个大男人,真的很奇怪。
“那等你身体好了,换你来背我怎么样?”
“我可背不动你。”这么大又结实的个子,恐怕只能用拖的。
“这样啊!那下次我如果扭到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