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希望,那只能叫执念。他淡淡笑着。
「……算了,柳五公子忠心不二,不是我这等逆臣贼子能比。」萧青史顿了一顿,悲哀还未褪尽,愤怒却转成了苍凉的笑。
「我只问你,你是跟我合作弃暗投明,还是自寻死路,冥顽不灵!」一句话出,再无转圜余地。
萧青史目光一肃,盯着少年苍白的脸,一动不动。
柳煜云以袖掩口,低低咳了几声,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容颜已无半分血色。纵然如此,他依旧毫不退缩地迎上萧青史的目光:「我两个都不用选!因为--」
眸光湛然清冷,宁宁定定望着对方,一字一顿:
「死,的,是,你。」
话音刚落他已出手!
雪白的长袖猛然一展,「冰弦银索」疾飞如虹!
电光火石间已抖作大大小小七个圆环重重叠叠向着萧青史胸口直直撞去--一往无前,甚至,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圆环节节相扣,银光灿烂清冷,仿佛在一瞬间撷取了天上明月的清辉!
月色寂寥,生死不悔,清寒中,竟是自有痴心无限。
--这一招,就叫做「痴心夺」。
--这一招,就是要夺取对手的生命,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死不休,至死不悔!
萧青史脸色乍然惨白!他说什么也想不到,柳煜云虚弱至此竟敢抢先出手,而且,用的是这样凄厉惨烈、同归于尽的招数:
过尽千帆终不悔,痴心曾与子规同。
那一刻萧青史心中震撼,仿佛,能看见一只泣血的杜鹃,守着痴心直到最后一刻,与天地一同化为灰烬!
痴心不死。
萧青史的想法只在一瞬间,「痴心夺」的凌厉气劲却已狠狠打到他胸口,他来不及想别的什么,只是眉一挑,将手掌一翻--全身掌力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向前涌出--
管他是痴心还是死心,希望……从那个英雄梦破灭的时候我已不再相信希望!心中的泪只能流在心中,放纵只是奢望,何况究竟有没有眼泪他也忘记了很久。
见鬼去吧!
银索,掌力。生死,立判。
萧青史觉得心口一冷,仿佛坠入了寒冰地狱,身体灵魂都像结了一层冰霜--冷,心死了一般的冷……有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很久的片刻,他才听到自己瑟瑟的心跳,感觉到有血液在身体里,缓缓流转。
而柳煜云呢?眼看着掌力铺天盖地涌来,他只淡淡一笑,并不惊慌。而就在掌力及身前一刻,窗外,一道雪亮雪亮的剑光剎瞬间飞起,宛若从天流泻的银河,一转而落直破入房。
「唰--」剑光迅捷飞闪,掌力竟被剑风生生划开,转眼散做云烟!
云烟散尽。
柳煜云只觉得腰上一紧,一只有力的手搂了上来,紧紧的,像是这辈子都不愿放手。冰冷的胸口,突然一热,然后耳边就是那熟悉的声音: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云儿!云儿,你究竟怎样了?我跟你说,我赶了半天的路还怕来不及,偏偏王府那几个门卫又不肯放我进去我一急之下跳了墙结果却踩伤了一条狗,然后然后,一群狗就蛮不讲理地围攻我,我急死了气死了我……」
不管场合,不在乎时间,只知道说话的时候要说,自己的英勇经历更是绝对不能省略不谈--除韩剑之外,天上天下,又怎么找得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我没事啦,多亏你。」心中的感动,剎那的惘然,柳煜云却只淡淡地一笑,对着那满头大汗的人。
「我在你当然没事!」韩剑咧嘴,整个房间阳光灿烂。
实在很想反驳他那自大的论调……可是……柳煜云有些无奈的一笑,算了,也许自己可以抓住的,最后也只有那个笑容。他微笑,不语。
眼看着韩剑破窗而入,轻轻松松接了自己的掌力,救下柳煜云--萧青史只觉得呼吸困难,整个世界都像颠倒了。
瓮中捉鳖,引蛇出洞……可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你--韩剑,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怎么能够回来!」错愕震惊愤怒懊悔,萧青史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才问了出口。
「云儿在这里,我怎能丢下他?」韩剑得意地笑了,「何况,和他在一起都三年了,云儿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我这么容易赶得走啊?」
「那,你是为了--」萧青史身子一震,望向柳煜云。
「没错,都是为了引你出来!」柳煜云傲然扬起了眉,这一刻他的气势如旧,然而自从韩剑出现,他身上的寒意却消散无踪了。就好象,阳光永远能消融冰雪,而冰雪,却会追寻着逃避着温暖,在孤独的千万年以后。
萧青史一怔,那种感触一闪而逝,他没有多去理会。柳煜云话音刚落,他便厉声一喝:「别过来!」
「呃?」韩剑一时怔忪,他委实不明白。
柳煜云眼尖,却看见萧青史的手中,一颗小小的圆圆的--
「松子」!一瞬间造成一个人间地狱的火器!
「别过去!」他一把拉住韩剑,冷冷地望向萧青史,「你想怎样?」
「让我走,不要阻拦,否则就一起死在这里。」萧青史回复了平静,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柳五公子是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
柳煜云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
他眼神乍然冷厉,宛如凝了一层冰霜,「如果让我再遇上你,决不轻饶。」
萧青史傲然一笑:「彼此彼此。」一笑之后,他傲然转身而去。
只留下一地干涸的血迹,一座风雨之后的天福楼,一窗子的阳光与树影。
这个人,这些话,这一天……
柳煜云望着他离去,只觉得疲劳如潮水般漫卷上来,很多很多,苦,累,阳光里的风雨,古老街巷的血色……
他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靠在韩剑肩头。
「我跟你说啊,你师姐那里的狗真的是很凶,一追就是一大群……云儿?云儿!」韩剑眉飞色舞地谈着他的故事,却忽然觉得肩头一沉,回头一看,柳煜云竟靠在自己肩上沉沉入睡。
「哎,哎--你怎么睡着了?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唉!」有些心疼,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宠溺,韩剑看着全无血色的清丽容颜,不觉一笑,小心翼翼将他搂进怀中。低下头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嘿嘿,没反应,乖乖躺着……韩剑偷偷笑起来。
「云儿,你还是这种时候最乖──」
一缕发丝垂在怀中人的脸,韩剑小心伸手拨开。望着柳煜云的睡颜,他忽然怔了怔,微微笑了,用手指在柳煜云额头轻轻一点,埋怨道:
「云儿,你倒是好,睡得这么舒服!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的可是我嗳!」埋怨归埋怨,声音却轻得吵不醒蚊子。
柳煜云「恩」了一声,把脸埋在韩剑胸膛里,更深更深。长长的黑发散下来,覆在韩剑手臂弯上,痒痒的……却很舒服。
暖暖的阳光无声倾斜,窗子,树影,不成样子的屋子……繁华落尽,劫后余生,苍凉里竟是倦怠的温柔。韩剑不觉打了个哈欠,也要沉沉睡去。
背后轻轻一声笑。
突如其来,韩剑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身上衣上洒满了阳光,正似笑非笑望着两人。借着阳光,只见那女子三十余岁年纪,一身鹅黄衫子,容颜俏丽,一双眸子尤为灵动,顾盼之间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