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
柳煜云的眼神剎那冷厉:如冰如雪,如刀如剑,只刺得人心都要发寒!
「原来,是你。」他直直地看着萧青史,一字一顿。
沉默,片刻。柳煜云那短短四个字后,空气仿佛也结了一层冰霜,淡淡凝流。
萧青史笑意更深。
「哦?」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对方,侧头一笑,明知故问。
「背叛神教、私通敌手、出卖兄弟,导致分舵被灭,死伤无数--」柳煜云倚柱而立,冷冷的、也是缓缓说着,语气没有一点的波动。他只看着萧青史,眸光越来越清亮,冷厉中,竟是不可逼视的凛然--
这气势……萧青史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不愿再与他对视。因为他忽然觉得,只要一看见那双眼眸,就像看见了沉睡千年的冰川……血液冻结,灵魂冰冷。
他不禁恍惚了一下。
这一刻的恍惚,使得萧青史回神时就只听见了一句话: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引你出来!」
断冰切雪,少年冷冷地吐出话语,没有半分犹豫。
萧青史的笑容一时僵硬。许久,一个更深更深的笑容,从嘴角浮了上来。
「为什么?」他问。
「从一开始,种种迹象就显示:你的目标是我。而灭舵、金钗、暗杀、围攻--确实是突如其来的攻势,短时间内,我根本无法反击。」
「所以,你就不惜以身作饵?」
「我只能出此下策,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高明。」萧青史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出来找你--而不是任你被正道的人杀了?」他问得很认真,盯着柳煜云苍白清秀的脸,仿佛要从上面找出些什么。
柳煜云傲然一笑:「你要对付我,我想也不外两个可能。」
「第一?」
「你跟我有仇,而那种仇恨深到可以让你出卖整个分舵!要是那样的话,你应该不会假手正道的人来报仇,而会亲手杀了我吧?」
萧青史微笑。「那第二呢?」
「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你早已有反叛之心,但又怕正道中人不相信你弃暗投明,所以就想抓我做见面礼。一方面博取信任,另一方面也增强了你的声望,是不是?」
「不错不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当然不会让正道的人杀我,抢占这份功劳。所以,你就等我们两败俱伤,再出手对付,是、不、是?」说到最后三个字,柳煜云一扬剑眉,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重,如有千均。说着,他冷冷地看了萧青史一眼。
萧青史沉默了,目光在整个房间里一一扫过。很久很久,他才徐徐地叹了一口气:「……好聪明,好胆识,更难得是好忠心。明知道会送命,为了神教你竟然心甘情愿,毫不犹豫!」
「我和你不同。」柳煜云淡淡回了一句。
「不错。」萧青史微微笑了,若有深意,「柳五公子的为人,我一向敬重。今日你虽落在我的手上,我还是不愿伤你。这样好了,只要柳五公子写几个字画几幅画,我便好生相待,如何?」他笑得慈和,但仔细去看,却只觉得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那是藏在笑里的冰冷。
青石板路,长街上暗淡的血,倾颓的天福楼,淡淡的阳光穿进窗子--于是整个世界沉默在还未散尽的硝烟里,而长歌和泪水,至今仍是奢侈。
柳煜云冷冷望了萧青史一眼:「灵苍山的机关布防,全是我设计改良。只要知道了这些,正道要攻打本教就易如反掌--你要我泄露本教机密,是不是?」
「既然柳五公子也是明白人,那就好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萧青史的目的被一语道破,笑容不改,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很深很深。
「我问你,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语调平静,听不出激动的感觉。
空气似乎开始凝结。柳煜云沉默。他只看着萧青史,淡淡的鄙夷。这一刻阳光静静落在他身上,化不开的冰冷。
萧青史与他眸光一触,心中剎那涌上一股无名火!
「柳煜云!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死路!」猛地一声呵斥,萧青史只觉得心中的愤恨一瞬间无可遏止他一提真气想也不想举掌拍出--
「呼--」真气如刀直直砍了出去!这一击,饱含着萧青史的恼怒,竟是凌厉快捷充满着杀意!势不可挡。
以柳煜云的武功,本来倒不畏惧,然而,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却使他根本无力闪躲!他一咬牙,双手在柱身上奋力一推,借着一股反力硬生生飘开几步堪堪闪过!
「呼--」凌厉的一击自脸旁险险擦过,「啪」!断柱上再添一道伤痕。
柳煜云闪过那一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便要倒下,他苍白了脸,强提一口真气,才勉强扶着窗沿站定。
「啪」一声轻响,柳煜云微微一惊,原本束发的带子竟然断了!漆黑的发剎那散落在苍白的衣上,无限凄艳。
--萧青史方纔那一击没能杀得了他,却挑断了他的发带。
--还是说……他那一招,根本只是用来威胁自己?
来不及多想。
「咳、咳咳咳……」无法停止的咳嗽,自唇边渗出的鲜血,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将意识完全夺走!
强迫自己去思考,保持清醒!在没有韩剑在身边的时候,独自忍受这发病之苦的时候……
心里忽的一声叹息。
也许,不曾分离就不会知道该如何面对它,就像这一刻他可以清楚地记起:发病时攀住的宽肩,以及,自己紧紧扯住的衣袖。
苍白的手,却紧紧拧住了衣角,像是要抓住整个世界。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在萧青史眼中。
苍白的少年,垂死的坚持,拚命忍住的鲜血……萧青史只觉得心里一震,一时不知是愤怒还是怜悯,五味混杂。
「……你这又是何苦?」淡淡地,他望着少年,眸中情绪竟是百般难言,「为了一个分崩离析毫无希望可言的教派呕心沥血,连性命也不要……到头来,谁会记得你这番苦心?有谁念着你这般愚忠!」
阳光淡淡地穿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脸上。倦倦的苦涩。
萧青史……柳煜云扶着窗沿,咳得没有一丝力气,耳中却听到萧青史的话语,字字清晰。
「你想救人,想做英雄,很好!可这英雄背后有多少血泪辛酸忏悔怨恨谁又知道!」
……从未出现的激奋语调,这时,这个沉静狡狯的萧青史,竟是字字句句凄厉如带血鹃啼!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吐尽这一生的伤心恨事。
「谁知道呢?这英雄总是被供在高台上,替那些顽固的老江湖挣面子拿来做楷模教化人心!可是被供在高台上的根本就不是人是泥雕木塑江湖传闻,哪里有半分血肉!真正想救人的人,苦了一辈子,名利不要,却是连个葬身之所也没有!」
「一个腐了烂了的教派还有谁能救?这辈子做英雄,不能哭,笑不出,到头来含恨而终……枉你一世聪明,怎的又这般胡涂!」
柳煜云静静听着,他没有力气反驳,只淡淡的一笑:这些话,很多很多人说过,他也曾经回答过很多人。石魁可以为墨衣教--一个不存在的家园而付出一切……柳煜云又为何不能为他仅存的家园,这世上唯一能容纳他的地方、这辈子他最后残留的幸福--而努力而执着而过尽千帆终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