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剑……」柳煜云强运了运真气,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多么后悔多么不甘,这一次,还是逃不了、躲不开了……
我决不是输给命运,只是输给自己,输给自己内心的感情。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那一刻,石魁的刀朝着韩剑劈下,我以为我可以容忍这样的牺牲:欲成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不能吝惜小小的牺牲……这是爹的信念,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
但是,我不是爹,终究不是,永远不是。
想到这,他轻轻笑了,那笑容,只是在他脸上淡淡的浮现了一下,又迅速隐去了;看在韩剑眼里,那笑容,却是轻松的、如释重负的。
韩剑心里一酸:云儿,云儿,为什么你直到此刻,才能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回巴扎……」声音很低却清晰,柳煜云笑容一敛,用尽全力说了三个字,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迷糊中,他似乎听见韩剑的呼唤,急切的,带着哭音,悲怆得令人心酸……心中不舍,欲要回首,那声音却渐行渐远,终不可闻。
第六章 何处是江湖
韩剑本来一片忙乱,浑然不知所措,柳煜云昏去前「回巴扎」那三字却是点醒了他。一时精神微振,望着柳煜云苍白的容颜,暗暗心道:「我一定要救他!」
斗志一起,思路也就清晰了许多:从此处回到巴扎,若无马匹代步,路程颇为遥远,但柳煜云伤重,哪经得起马上颠簸?于是,毅然弃了马匹,只将柳煜云稳稳抱着,长啸一声,展开轻功向来路疾奔回去!
他武功虽然不高,但内力底子颇为扎实,这一番疾奔,手上还抱了一人,竟也能支持一个时辰有多。然而,大漠茫茫,人的身子终不是铁打的,韩剑一轮疾奔下来,已累得四肢酸软,两腿更似断了一般;而柳煜云原本纤瘦的身子,竟也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韩剑不能停,他不能让柳煜云死,决不。他一提气,咬牙再奔。丹田隐隐发痛,头晕眼花,他却更加了几分力。
跑。跑!跑--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韩剑,韩剑,你要争口气,绝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能放弃!云儿为了救你,甘心牺牲自己;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快,再快一点--直到身体与呼啸的长风溶为一体,直到时间和空间都凝滞在这一刻!
快……
地平线上遥遥地出现了「巴扎」的影子。
韩剑心里一松,刚想欢呼,脚下却是一软,连同怀中的柳煜云一起摔了下去。
他大吃一惊,连忙使一招「敬捧宝钟」,在两人落地以前双手急伸,轻轻巧巧将柳煜云身子托在手中--后果就是他自己落地之时,因少了双手支撑,整张脸一下子挨到地上,鼻青脸肿。但他浑然不觉,只急着看柳煜云伤势。
柳煜云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中,双眼紧闭,嘴角血迹未干,身躯却已冰冷,如死尸一样冷。
韩剑的心一分一分冷了下去。他甚至不敢去确认,柳煜云是否还有心跳。怔了半晌,咬了咬牙,韩剑将耳朵贴上他胸口,仔细地听。
风声,将断未断地抽泣着,渐渐,紧了,远远近近,孤独地哀鸣着,凄厉地呼啸着……风声太大,根本听不清: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吗?
不,不能再耽搁了,无论云儿是生是死,都先走再说!
心一横,韩剑勉力抱起柳煜云,从自己身上扯下披风为他盖上,护住他不被强风吹到,再一提所余无几的真力,继续狂奔,向那终点!
风大了,几乎只能蹒跚而行。韩剑尽力走着,挪着,风刮过,身子不由自主一阵瑟缩,手足冰冷,几乎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眼前,灰蒙蒙一片,只有几个模糊的黑影……韩剑知道,那就是终点。
冰冷的心里,重又燃起希望:云儿,撑着点,就快到了,我不会让你死!
韩剑奔到巴扎内,终是避开了狂风吹袭,然而他全不在意,一颗心都放在昏迷不醒的柳煜云身上。所幸的是,这时远离了风声,静下心来听,尚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
韩剑心中狂喜,找了间较为干净宽敞的屋子,将柳煜云小心翼翼扶上炕去躺好。这才解开他衣衫,查看伤势。
不看还好,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苍白纤弱的身子上,竟被划了这样一道伤口--由肩及胸,又深又长,只差半分就伤到了心脉,若是稍有差池……
韩剑打了个冷颤,心中一痛:「这样的伤,即便我来承受,只怕也难逃一死,云儿如此荏弱,又怎能……」
咬了咬牙,韩剑解开伤口的穴道,好在血流已经缓了,于是找了几块干净的白步,上药包扎。幸亏这巴扎之中,剩余货物甚多。很轻易地,韩剑找到了伤药、御寒衣物,甚至是柴火……他这时才有点佩服起柳煜云:在重伤之后尚能想到要找一个合适的疗养地,果不愧为柳五圣使!
韩剑回去屋里,升起了炕火,又拿了几块干粮,坐下来啃。忙了一阵,紧张了半天,这时才有了片刻余闲,只觉得疲倦如潮水一样漫上来……他吃完干粮,爬到炕上,与柳煜云并肩而卧,片刻之间已入梦乡,打起鼾来。
巴扎外的风声,巴扎内的鼾声,一时俱是轰响如雷鸣。
柳煜云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全身冰冷,脸无血色,只有微弱的心跳声还证明着他的存在。
狂风一直在吹,吹到第二天晚上,才渐渐小了,然后停止。
那天晚上,有月亮出来,清清冷冷悬在天上。就像几千几万年以前一样,如霜如雪,照亮了整个夜晚,那光却还是冷冷的。
韩剑以为风终于停了。但是,宁静只维持了一个晚上,到第三天早上,又起了风,依然是昏天暗地、令人茫然不知所措的狂风。然而这一次,韩剑再没去在意风的事。
就在第三天黄昏,柳煜云醒来了。
柳煜云醒来的时候,韩剑正趴在他炕头假寐,整整三天,后悔、担心、焦虑,心里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种种情绪包围着这个原本只知道嘻嘻哈哈的少年。一切,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
不过,当他重新又看见那双清冷却饱含倦意的眼眸时,全身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唰」地跳起身来:
「你醒拉?!……喂,别起来!我去拿点吃的东西来。」说着,便硬是把想要挣扎起身的柳煜云,一把按在床上,自己转身出去。
柳煜云只来得及「恩」一声,韩剑身形已没在门后。
柳煜云刚刚醒来,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被韩剑这一喝一按,脑袋是清楚了,但觉全身上下再无一丝力气,连一根小指头也动弹不得,心知自己这次确实是死里逃生。他靠在墙上,微微闭目,把混乱的思路一一理清:
石魁伤了我,又放走我们,想来是认定我伤重难治;依现在饥饿程度来看,韩剑带我到此,应当也有数日;这两点本来并不矛盾,但从石魁的性子分析,情况便有些蹊跷了……石魁恨我殊深,当时放过我,是因为他也受了伤,不想因为杀我而令自己伤势加剧,而他也认定了我必死无疑;但是,为什么他在我昏迷的几天内,都不曾派人来搜寻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自己因伤不能外出,也应该会派人来寻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