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皇贵妃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怎会听不出霁威这番话里隐含的讥刺与无情,她心如雪亮,明白这是因为他将嘉惠皇后之死归咎于她的缘故。
那夜宫变,霁善差点杀死霁威,幸好罗烈和扑善营侍卫及时赶到,救下已受重伤的霁威,一行人护着他逃到了她的寝宫,火速止血疗伤后,片刻未停地乘马车逃出皇宫。
当时,若不是因为嘉惠皇后突然举刀自刎,罗烈才能抢在霁善恐慌得失了方寸时惊险地救出霁威。
她很感激嘉惠皇后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性命救下霁威,可是在霁威苏醒得知此事后,悲愤交集,面对她时的神色较从前更为冷峻,目光也更加鄙夷了,看起来倒像是把那股怨恨迁到她的身上来。
想着想着,一阵委屈泉涌了上来,她眼中闪出泪花,几句想为自己辩驳的话哽在喉咙口吞吐不得,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霁威明白嘉惠皇后的死与她无关。
“霁威……”她凄然地望着他,很想对他说,若要她牺牲生命去救他,她也会毫不迟疑去做的。
霁威轻蔑地甩开她的手,别开脸不看她,迳自走进大殿。
在他的心里,她是一个善用手段迷惑父皇,觊觎后位,一心贪恋富贵荣华的女子,永远无法和他心目中贤慧并舍命救他的嘉惠皇后相比。
小宫女荣儿这时从大殿内急奔而出。
“七爷,瑜主儿,那小姑娘还活着呢!”她飞快地禀道。
霁威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走进大殿。
“是吗?一道进去瞧瞧。”瑜皇贵妃落寞地搭着荣儿的手,缓步朝大殿走去。
一走进大殿,霁威就看见几个侍卫围在神龛前,审视着蜷缩得像只虾子的少女。
“光在那里看,是想看着她死吗?还不把她带到火堆旁取暖。”他淡淡吩咐,迳自在火堆前摆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一牵动,伤处痛得令他倒抽一口冷气,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是。”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把少女边拖边抬到火堆旁。
霁威垂眸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少女,她那张苍白似雪的脸孔沾染了不少泥灰,两颊有明显的冻伤,但仍可看出是个容貌姣好的少女,再看到她拖到腰间的两条乌黑长辫子时,他忽然掉入一种熟悉的茫然中,仿佛似曾相识。
瑜皇贵妃这时走进大殿里,她直接走到少女身旁,蹲下身仔细地打量她。
“咦!”她突然低呼一声。“这是……这可是朵儿?”
霁威怔了怔,再只看一眼,果然没错,这少女居然是桑朵那!
“快、快!荣儿、寿儿,去熬些热汤来!”瑜皇贵妃惶急地喊、一面捧起桑朵那冻僵的手摩擦着。
桑朵那?她怎么会在这里?霁威疑惑地揣想着。
“朵儿,朵儿,快醒醒,我是姨母呀!”瑜皇贵妃轻拍着她的脸颊低唤。
霁威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座城隍庙离科尔沁草原很远,桑朵那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科尔沁部盟出事了。
“皇额娘,如果我猜得没错,科尔沁应该是被喀喇罕袭击,桑朵那恐怕是逃命到这里来的。”霁威微蹙着眉说道。
瑜皇贵妃一听,脑中轰地一响,整个人惊得站起来,脸色惨变。
“科尔沁出事,那仪凤必然是凶多吉少了。”她沉痛昏乱地低嚷。
霁威咬了咬牙,他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宫变,想不到桑朵那也遭遇了与他类似的痛苦,两人都同时失去挚爱的双亲,对她油然而生了同病相怜的同情。
“朵儿、朵儿,来,把嘴张开,喝些热汤。”
他看见皇额娘从宫女手里接过热汤,抱着桑朵那靠在胸前,亲自一口一口地喂她喝。
桑朵那喝了几口,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有了些许血色。
“父汗……额娘……快逃啊……”桑朵那喃喃呓语着。
“朵儿,我是姨母,快醒一醒!”瑜皇贵妃在她耳际柔声呼唤。
桑朵那的长睫微微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误把瑜皇贵妃焦急、怜惜的眼神看成了自己的额娘。
“是额娘吗?我刚刚作了噩梦,好可怕……”她虚弱地说,本能地往瑜皇贵妃的怀里倚偎。
瑜皇贵妃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心中油然生起了一种天性的母爱,这是她生下霁威以后,第一次有了被当成母亲需要、依靠的感觉。
“乖,不怕,额娘在这儿,不怕喔……”她不由自主地把桑朵那当成了霁威的影子,当成了自己的骨肉,温柔地拍抚她、轻哄地,在这一刻,感觉着为人母亲那种温馨丰厚的幸福。
霁威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她总是容颜忧伤,眼眸怯惧,他从未看过她如此真情流露的模样,她那么幸福地、爱怜地拥着桑朵那,看起来比对他的感觉亲上了许多。
这么一想,心便突然抽紧了,有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在瑜皇贵妃和桑朵那身上,大殿静悄悄的,除了柴火发出的“吱剥”声,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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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朵那昏睡得很不安稳,她不停地发出呓语,不停地哭嚷。
“父汗……额娘……我不逃……我们死在一起……”
“额娘,你在哪儿呀……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瑜皇贵妃听着这些呓语,既心痛又怜惜不已,她细心地帮她拭净脸上的泥灰,喂她喝汤水,温柔地抚慰她。
坐在一旁让荣儿、寿儿换药的霁威,表情生冷地看着她们,几簇火星子在他瞳中跳动,一种将要发作的情绪已酝酿到了边缘。
他也受了伤,而她却只顾着照料桑朵那,对他视而不见。
荣儿在缠里药布时一个不小心弄痛了他,他瑟缩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笨手笨脚的,走开!谁都不许再碰我!”他无来由火起,伸手把荣儿、寿儿挥开。
“奴才手笨,奴才该死!”荣儿吓出一身冷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寿儿看见霁威伤处尚未缠好的药布,在他突然用劲之下全部松脱开,刚要结痂的伤口又裂了缝,渗出血来,她惊得魂飞魄散,万一皇上伤势加重,她和荣儿肯定没命。
“求皇上让奴才侍候上药……”
“我不是说过不许叫皇上吗?”他怒喝一声,把寿儿吓得跪倒在地,哆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瑜皇贵妃不明白霁威为何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她急忙走过来,瞧见霁威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顿时吓慌了手脚。
“这是怎么回事,荣儿、寿儿,你们是怎么侍候七爷的!”情急之下,她忘了自己最怕见血,忙乱地想替他里好凌乱的药布,但是猛一见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立刻觉得反胃欲呕,本能地后退几步,捂住口鼻大叫着:“罗烈,你赶紧过来瞧瞧七爷的伤!”
霁威像头负伤的兽,再度被瑜皇贵妃无心的反应刺伤,他恼怒地挥开身边所有的人。
“任何人都不许过来!”他用力扯开胸前松脱的药布,尽情发泄似地往外一扔,走到临时铺的地铺上躺下,不再理睬任何人。
罗烈、荣儿、寿儿和一干侍卫们全都跪了一地,看着霁威肩胛上丝丝流淌的鲜血,个个面无人色,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瑜皇贵妃叹了一口长气,她对霁威向来没辙,霁威的个性偏冷,也不多话,兄弟姊妹加起来有九个人那么多,但和他较亲的也只有九皇子霁华和六公主霁媛,谁都弄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连她这个亲生额娘也从来都拿捏不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