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威矫捷地躲闪凌乱的剑招,忽见嘉惠皇后冲入他们之间,为了保护她不受利剑砍伤,他心急地用力推开她,这一推分了神,剑锋逼近他的咽喉,再敏捷也逃不过这一剑了!
鲜血迸射,激烈的疼痛令他神智昏盲,几乎晕厥。
“霁威——”
他听见嘉惠皇后凄厉的哭号声,不知道这一剑砍中了自己什么地方?只迷迷糊糊地看见胸前的衣襟迅速染红了鲜血,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他支撑不住,软软伏倒在地,神智渐失,隐隐约约看见满身鲜血的罗烈挥刀冲进来,及时挡住霁善意欲再刺向他的一剑。
可怕的黑暗迅速淹没了他。
昏迷前,他脑中闪过一念——莫非,他没有真命天子的命?
第四章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凛冽,积雪遍野;大地万物都在寒冷的冬夜中彻底冰封住。
一座规模不大的城隍庙盖在土坡旁,被漫天风雪吹拂得瑟瑟颤抖。
城隍庙内的神龛前蜷缩着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裹着一件沾满雪泥的厚棉袍,紧挨着熊熊的炭火盆呵气取暖,在她瘦削苍白的脸上,看得出饱受饥寒交迫的痕迹。
她,便是科尔沁部公主桑朵那。
科尔沁在蒙古草原中是较弱小的一个部盟,时常受到日益强大的喀喇罕部族威胁,大小争斗不断,就在十天前的夜里,科尔沁终于不敌,被喀喇罕歼灭吞并了。
桑朵那在双亲以死抵挡之下逃出了尸横遍野的草原,往南逃到了这座废弃的城隍庙里躲避突如其来的大风雪。
风雪交加地连下了五日,桑朵那并没有带多少干粮在身上,干粮很快吃尽,她整整两日没有东西下肚,饿得浑身虚软,思绪混沌,倘若这场大风雪再不止息,她恐怕也难逃一死了。
听着呜呜的风声和沙沙的落雪声,饥寒交迫的桑朵那忍不住泪如泉涌。
“早知道会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死在这里,还不如不逃,和父汗与族人同归于尽,走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偏偏孤身一人逃到了这座荒废的城隍庙里,若是冻饿死了,只怕神不知鬼也不觉。”
她喃喃地自语,目光缓缓转向了屋顶,仿佛望得很远很远,恍惚迷离间,若有似无地听见了好似额娘轻柔、哀伤的吟唱声,自遥远的天际隐约传来。
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
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
空旷凄清的雪野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轮辘辘声。
一行二十余骑的大内带刀侍卫,个个都像雪俑般护卫着马车,马车后紧跟着一辆骡车,在积雪颇深的旷野中艰难地行进着。
领在最前方的御前四品侍卫罗烈忽然勒住了缰绳,回头朝马车高声喊道:“请瑜皇贵妃示下,此处方圆十里内没有驿站,前面有座城隍庙,今儿晚上要不要在那儿留宿?”
马车的车帘缓缓掀起一角,微露出一张颦眉蹙宇的绝色容颜,目光担忧地仰视着昏暗的天空,再望向阴暗萧索的城隍庙。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再这么走下去,人和牲畜都受不了,可是……”瑜皇贵妃眸光忧惧地望了身侧一眼。“若不继续赶路,怕扎克图很快就会追上来,霁威,你说该怎么办好?”
“皇额娘,”马车帘后传出虚弱的少年嗓音。“下这么大的雪,扎克图就算想追上来也不容易,儿臣以为歇息一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让大伙儿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再走吧。”
身心俱疲的侍卫们一听,个个精神为之一振,暗地里都松了口气。
“也好,七爷既然这么说,你们就照办吧。”瑜皇贵妃缓缓放下车帘,隐住了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绝美容颜。
“是。”
罗烈接旨,遂高扬马鞭,指向一列侍卫发令。“穆里,你先带几个人进城隍庙里安排一下,庙里面如有人则命他们回避,若是废弃没有香火就打扫干净,先生火取暖,快!”
五、六名侍卫应声,连忙策马朝寺庙飞驰而去。
当大队马车缓缓踏着雪泥走到城隍庙前停下时,残破的纸已然透出温暖殷红的火光了。
“地面湿滑,请皇贵妃、七爷小心行走。”
罗烈小心翼翼地将马车内的瑜皇贵妃先接下车,再谨慎地避开霁威受伤的右侧,以身当支柱,撑着他的左身慢慢地下车。
霁威在罗烈的撑扶下缓缓站稳身子,他将脸微仰起来,慢慢地扫视着周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半破半旧的城隍庙。
大殿内透出的火光,将他似雪雕般苍白的脸孔映出了淡淡血色,尽管身上穿着粗衣棉袍,也掩饰不了他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藏不住他不凡的出身。
“七爷,您挺得住吗?”虽然先帝遗诏上已明确写出帝位继任人是霁威,但出逃的这段期间内,霁威严厉警告所有人只许喊他七爷,不许称呼皇上。
“可以。”霁威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肩胛处的伤口,所幸霁善那一剑伤得并不深,加上他还年轻,复元能力很强,伤处已不若先前那般痛楚了。
尾随在马车后的骡车此时也停住了,从车篷里钻出来两个年纪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紧跟在瑜皇贵妃和霁威身侧侍候着。
就在一行人准备进庙时,一名侍卫忽然从大殿内疾步冲出来。
“大人,神龛前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看样子八成是要饿死了。”
罗烈一听,旋即回身禀道:“皇贵妃,七爷请稍待一会儿再进殿,奴才先进去看个究竟,免沾了晦气。”
“一个小姑娘就快饿死了,救人要紧,还管什么晦气不晦气。”瑜皇贵妃秀眉轻蹙,不悦地冷哼一声,回头吩咐两名小宫女。“荣儿、寿儿,你们赶紧进去瞧瞧那个小姑娘,若是还活着,就拿些干粮喂给她吃。”
“奴才知道了。”荣儿、寿儿两个丫头快步奔进大殿。
“霁威,你的伤还未愈,不可吹风,咱们快进去吧,这风刮得脸疼。”瑜皇贵妃扶着霁威的手,慢慢朝大殿迈步。
罗烈拧起了眉,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硬着头皮低声禀道:“皇贵妃,眼下咱们身边干粮剩下不多了,要再让那个小姑娘分了去,仅存的干粮实在很难维持到下一个市镇……”
瑜皇贵妃止步,明眸微怒,斜睨着罗烈。
“你的意思是咱们该见死不救喽,我和七爷会落到出逃这步田地,正是因为满朝百官有太多人见死不救,我最恨这种人了!”
罗烈闻言大惊失色,一张脸变得煞白,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如实禀报为的是怕饿着了主子,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先皇将护卫皇贵妃和七爷的重责大任交给奴才,奴才一直心怀忐忑,战战兢兢,就怕出半点错,愧对先皇所托呀……”说到这里,连日来承受的沉重压力令他不禁哽咽起来。
“不就是救个小姑娘嘛,你这是怎么了?”瑜皇贵妃叹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惆怅与伤感。
“皇额娘,身为御前侍卫,罗烈的顾忌并没有错,眼前这种情况下,原是不该救下那个小姑娘。”霁威淡淡地说道。
瑜皇贵妃一阵愕然,怔怔望着他。
“皇额娘现在大发善心救活那个小姑娘,也不过是让她多活几个时辰罢了,咱们明儿一走,她还不是只有饿死一条路,若想让她在人世间多活个几日,咱们就得把身边所有的干粮都留给她,但却可能因此赔上更多人的性命,救活她有何意义呢?皇额娘如今已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罗烈自然清楚该如何作出取舍,不让命如蝼蚁的小姑娘从皇贵妃嘴边抢食是很理所当然的,皇额娘若因此事斥责罗烈,也未免太感情用事了一点。”霁威神情漠然地说着,苍白的面容更衬得他那双黑眸深邃幽冷,几乎测不出半点温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