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予心一惊,这里难道不是蓝烬的住处不成?但定睛一看,的确是人字号房。正作没理会处,只听房内一个苍老声音的说道:「还不又是感冒风寒。」说着随即传出小孩的咳嗽和哭泣声,那老妇立刻拍打安慰。
接着那女子续道:「五姑,何不让大夫过来瞧瞧?」说完不等那老妇开口她径自吩咐道:「进喜,快快去城南请薛大夫来。」那仆人应声去了,间中还听到他拂开门帘的声音,须臾似乎有人进屋,却听一个老者说道:「是二小姐叫老夫么?」严予心听得明白,这的确是北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名医薛己的声音!
他心下登时大奇,且不说那薛己乃是太医院院史,平素只为帝王将相看病,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而且荒谬的是这里是二楼,他人从何处进得房中,那仆人又从何处出去找他?而城南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他又如何能够瞬间达到?
正在怔忡间,房中那小孩突然哭闹起来,「哎哟,不好,他病发作了!」
「赶快煎药!」
「你倒是给他看看啊!愣着干什么……」一时间房中大乱,却始终听不见蓝烬的声音。
「啊!糟、糟糕,孩子……」那女子突然尖叫一声,大哭了起来,随即叹息声四起。
门外聆听的众人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吓得脸色发白的有之,两股战战者有之,起身溜走的亦有之……严予心听那孩子垂危,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推门而入,心想自己纵然不懂医术,但还识得几个名医,房中那个薛己,多半是招摇撞骗之徒——
一进房门,他惊呆了。
屋内只有蓝烬一人席地坐在小几前,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贸然闯进来的严予心。
半晌他戏谑地开口:「被我的口技骗得最惨的,恐怕要属你了。这出戏我演过无数场,只有你这般古道热肠地直接闯进来,呵呵。不过,欢迎光临弊处,蓝烬不胜荣幸。」他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波一转,竟然向他拋了个媚眼。
严予心登时尴尬万分,他呐呐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白皙的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蓝烬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对那些尚在发呆的听众说道:「今天演完了,大家回去吧,明儿再来,我唱曲儿给大家听,好么?」他的声音既脆又亮,虽然是在问询,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众人一听,立刻自行散去了。
蓝烬关上门,转身望着仍在发愣的严予心,突然「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坐在小桌前。
严予心这才发现那矮几原来中空,镶嵌了一个火炉,他呆看着蓝烬从桌边提起一罐酒放在炉火之上,口中自言自语似的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喂,你能不能喝酒的?」最后一句却是向严予心说的。
「我……只能浅酌几杯。」严予心有所保留地回答。虽然自己的酒量不算太浅,但最好还是不要夸口——尤其是在这个慧黠的少年前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蓝烬好象一直都在作弄自己,虽然他们才第二次见面。
「那好,我的酒量也不甚豪,咱们饮个韵味便了。」说完他用长勺在两只小酒杯里各自斟了一杯酒。
「来,小弟先干为敬。」蓝烬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严予心见状无法推辞,只能也仰尽杯中温热的清酒。
「小弟与仁兄一见如故,不知可有福气与严公子结为异姓兄弟?」蓝烬突然说出一句让严予心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严予心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只隐隐觉得不论自己如何应对,都免不了堕入他的彀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弟出身寒贱,原是高攀不上严公子这般的人物……那想请公子告知大名应该不算过分吧?」
蓝烬的话音一变,有些卑微地说道,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哀愁和落寞。
严予心顿觉慌乱窘迫,他立刻辩解道:「蓝兄弟勿出此言,在下严予心一介白丁,讲什么高攀?蓝兄弟才是与众不同,非人间凡器,我……」他突然住口,因为他又看见蓝烬水汪汪的凤眼中满是促狭,忍俊不禁的表情也清楚地写在他端丽的脸上。
他又上当了!!
「生气了吗?」见严予心半晌不开口,蓝烬将脸凑到他跟前去,轻轻地问道。
草木皆兵的严予心立刻别开脸,闷闷地回答:「没有。」生怕多和他说一个字就会被他骗得死去活来。
「言不由衷……真是可爱。」蓝烬喃喃自语,随即笑道:「我说想和你结拜是认真的。」
严予心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别再拿我寻开心了。」天!谁敢相信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严予心在心中低叹。
「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你不信我,那也只好罢了。」蓝烬低叹一声,又对他微微一笑,再次将两个酒杯斟满,亲自端了一杯交在严予心的手中,「来,咱们再喝。」他一反方才清脆嘹亮的声音,低柔婉转地说道,而这样的声音与此时的情景相彰,越发让严予心不知身在何处,他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又喝了一杯,紧接着又是一杯……
十八年平静的生活,看来是太无趣了……严予心突然笑了起来,能有什么好怕的?又有什么好怕的?眼前的蓝烬是如此的脱略行迹,这不是自己一直羡慕不已的个性吗?该好好欣赏的呵!
这样想着想着,严予心本来就笑盈盈的双眼眯得更弯了,醉意朦胧,憨态可掬,神情既纯真又温柔。
「应该不是你罢……你这傻样子,让我——怎么杀你?」
二、论诗
蓝烬自称是前几个月才跟着一个戏班来到京城里混饭吃的,所以他才长期住在客栈里。
严予心和他的确是一见如故。他并不想去探究蓝烬的身份,因为他欣赏的是他身上那股落拓的气质,和他行事出人意表的不羁个性。
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闲杂人等能够进入心园,而严予心则在蓝烬的要求下,却几乎是没有迟疑地便答应了让他入住心园。
在蓝烬住进来之前,严予心特地将书房里的那张美人图收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生怕他嘲笑自己的痴傻吧!似乎在小他近两岁的蓝烬面前,严予心反而总是显得生涩和傻气的那一个。
自从这个小恶魔一般的人住进来后,严予心以前止水不波的日子就宣告结束了。他永远也料不到蓝烬下一秒会用什么鬼把戏来整人——而对象很不幸地通常是他。
严予心坐在后园的归燕榭里,手里拿着一本《文选》,可眼睛正出神地望着池塘——在这三九天里,水面已然结冰,而且昨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雪,今晨起来,万物已是一片银妆素裹。
他喜欢冬日沉寂静谧的气氛,所以不怕寒气浸骨,一个人悄悄地坐在后园,空气中飘来幽幽的梅花香味,让他忍不住闭目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
突然他只觉后颈一阵彻骨冰凉,吓得立刻跳了起来,情状十分狼狈。
「呵呵!这下你该回魂了吧?」蓝烬得意洋洋地看着忙不迭将颈项上剩余的残雪拂去的严予心。原来他见严予心出神,悄没声地往他的脖子里塞了好些雪进去。